朝云脚步飞快,一边走向朝汐,一边朗声道:「大长公主殿下请将军过去呢,将军快随我去吧。」
朝汐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感觉脚下像踩在棉花上,一下一下地,没什麽着落,强忍着没露出端倪,身後垂着的披风挡住了她和朝云大半的身子,旁人看似是她一只手扶上了朝云的臂膀,实则她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交给了朝云。
朝云与她肩并着肩,而她周身烧得火热,又隐约有着一丝及其细微的血腥味笼罩着,就算朝云有心想要走快些,可就她现在这幅脚底发虚样子,也是走不快的。
一时间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就在这时,那席上坐着的楼兰使者像是不会看场合似的,开口说道:「我看王子殿下还是回来的好,难免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这位大楚将军的父亲,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朝老将军,那还是死在我们楼兰武士刀剑之下,她又怎麽会同殿下你和风细雨地交谈呢?」
话音刚落,朝汐的脚步便硬生生停了下来。
他……他说什麽?
「朝老将军……楼兰武士……」
这些字眼从一堆夹枪带棒的废话里脱队而出,在朝汐的耳朵里引起了一场无人知晓的风暴。
父亲……父亲……
父亲不是死在北漠人手上吗?
猛然间,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从匕俄丹多身上直直扑进她的肺里——有点腥,竟还泛着些苦,它们不遗馀力地撩拨着朝汐最後清醒的灵台,妄图唤醒她嗜血的冲动。
那扇被人刻意封闭上的记忆之门猝不及防地被人撞开,那些被封存已久的记忆碎片轰然将她淹没。
老将军惨死的过往,韩夫人美丽的面庞,北漠城破的惨状,哀嚎遍野的小镇,楼兰王城的花园,容翊白衣胜雪的背影,匕俄丹多鬼狐狸的笑脸,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息……
朝大将军玄铁的盔甲下那些昔日的旧伤疤又蜩螗沸羹地活跃了起来,玩命似的往她皮下钻,这一副肉体凡胎俨然一副承受不住的模样,喉咙里开始泛着丝丝腥甜,苍白的嘴角处隐约现着点点红血。
她僵硬地转过身,略显空洞的眼睛盯着匕俄丹多绝美的侧颜,只是那双如寒潭水一样的眼眸里……
逐渐布上了几分蓝色的幽光。
果然。
那楼兰使者嘴角的弧度勾起的更大了。
「完了。」穆桦眉心一皱,心中暗道:「这帮蛮夷不知道心里打得什麽算盘,不能再让子衿继续呆在这了。」
穆桦冷冷地回道:「贵国这是什麽意思?既已臣服於我大楚,此番再度提起旧事,是何居心?莫不是想再度刀剑相向?」
使者丝毫不以为意,转头看向穆桦:「这位大人好生的威风啊,我不过是说了两句实话,怎麽就引得两国再起战火?难不成这大楚竟不是大楚皇帝做主?而是这位大人您?」
穆桦瞪大了双眼:「你说这话是什麽意思?你——」
「云罄。」
朝汐开口打断他。
她喉中方才尚有一口鲜血,强忍着痛感咽了下去,此刻开口,便是一阵虚无缥缈的嘶哑,听得朝云心里揪成了个髻子。
那楼兰使者的目光一刻都没离开朝汐的眼睛,似乎是想从她的瞳孔中找出一点端倪。
「番王小丑,穆大人无需动怒。」朝汐压住了穆桦接下来要说话後,目光转向楼兰使者,眼角眉梢带了些冰凉的笑意,嘲讽道,「贵国还真是心胸开阔,胆量过人,什麽屎盆子都敢往自己头上扣,什麽污名都敢揽,哦对了,使臣可能不太清楚,上一个敢像使臣这样,这麽肆无忌惮说话的,已经被抄了宫,灭了国,只怕这时候坟头草都已经有一人多高了。」
「朝将军这是……」楼兰使者轻蔑地笑了两声,抬高了音量,「威胁我们吗?」
「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朝汐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她的视线已经开始有些涣散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使臣若还想你家王子日後在我大楚过得舒坦些,那麽今日,你还是忍气吞声,少说话的好。」
朝汐这话说得很不好听,十足十打了楼兰人的脸,将匕俄丹多的面子扔到了泥里,可这楼兰使者并不在意,因为他看见朝汐的瞳孔颜色正在逐渐的变浅,知道她撑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变成蓝眸,那个时候,大楚的将军就会陷入幻境,她将听不到外界一丝一毫的声音。
使者伸出双手向前,像是要去扶朝汐:「将军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
「吗」字尚未出口,朝云便一声低喝:「放肆!」
随即带着她身影一闪,转到一侧,将那楼兰使者晾在一旁。
满庭的侍卫尽数剑拔弩张起来。
与此同时,众人耳边又听得一道寒意十足的声音,那森然凛冽的声音,几乎钻进了席间每个人的毛孔里:「三王子就是如此御下的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也没有想到,说话的是容翊。
他身形未动,凤眸冷淡地垂向桌面,清修出尘,气质卓然,於这一片妖气十足的腥风血雨中神色不变,看上去淡然的很。
「您是……容先生?」匕俄丹多如梦初醒一般,转回过身,自顾自地笑道,「是我的错了,没管教好下人,让大楚的各位大人们看笑话了,该罚该罚。」
随後他向那使者声线微冷道:「烮融,胡言乱语的,还不快给朝大将军赔不是,大将军心胸开阔,肯定不会同你一般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