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那边有人隐藏在暗处盯着,而匕俄丹多本人也是个不会半分武功的病秧子,倘若真出了什麽事,那些早就锁定了他们位置的侍卫也足矣将其拿下。
至於容翊……这个人变数太大,朝汐不敢冒险。
四目相对之下,朝汐心里更不舒服了,身上竟也凭空多出了一丝压不下去燥热。
「皇帝陛下。」匕俄丹多陡然出声,「外臣今日再次遇见朝大将军,实在是三生有幸,所以,外臣想敬大将军一杯,不知皇帝陛下是否应允?」
桑檀挥了挥手,不以为忤,表示默认,随後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这杯酒喝完,元庆小皇帝也算是尽到了宫宴出场的义务,起驾走了。
众人起身,恭送万岁。
桑檀离席,众人再度落座。
说话间,匕俄丹多早已起身,兀自走向朝汐。
穆桦飞快地冲着暗处使了个眼色,殿内几个原本藏匿着的侍卫倏地露出杀意来,迅速锁定了匕俄丹多和楼兰的使臣。
朝汐坐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
只是不知怎的,随着匕俄丹多的一步步逼近,那本来已经褪去了的烧又来势汹汹地扑了过来,在她耳畔烧得金鼓作响,周身的血液仿佛被点燃了的飞甲燃料,复又滚烫起来,肌肤上覆盖着的,冰凉的盔甲竟也不能使她镇静半分。
匕俄丹多静止不动了,他站在朝汐的矮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停在空中的一双手肤色青白,看上去死气沉沉的。
朝汐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所熟知的匕俄丹多,给不了她那麽大的压力。
她感觉自己的头上仿佛悬着无数把看不见的,锋利的刀刃,它们一下又一下地晃啊,晃啊……
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三王子客气,不知道三王子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有朋自远方来……」她忍着这周遭无数双蓄谋已久丶幸灾乐祸的目光,强压着这万分剧烈的不适,艰难地端着自己楚国大元帅的架子,逼迫自己笑道,「虽远必诛。」
宴席之上众人呼吸一滞,一片寂静。
「朝大将军果真有趣。」匕俄丹多忽然笑了,缓缓地退开一步,「旧人相见,将军竟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吗?」
朝汐的心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剧痛,像是有人有荆棘条缠住後,使劲扭动着,温热的血液布红了荆条,滴答滴答地染红了一片。
躲不开了。
她低低笑了一声,然後抬起头,直直地对上匕俄丹多的目光。
少年苍白的面容上有些一双蓝色的眼眸,泠冽的目光像是一把冰锥,毫无预警地刺向朝汐。
那眼眸中泛着的光泽和闪过的光影,竟和她发病时一模一样!
朝汐原本心中所有的不确定,就在这一瞬间,尘埃落定了。
两人之间似乎有某种难以描述的感应,一时间,整个皇宫大殿都在朝汐的眼前瞬间灰飞烟灭,她的胸口开始剧烈的疼痛,宛如要炸开一般。
所有的幻觉与真实全都乱作一团,这麽多年以来压制的剧毒像是烈烈燃烧的巨大火焰,山呼海啸地朝她席卷奔涌而来。
又来了——
万箭齐发,战火连天,轰鸣作响,地动山摇……所有还没来及消化的恨意和暴怒一瞬间涌上心头,所有深渊中蠢蠢欲动的噩梦这一刻倾巢而出,无数双手,要将她拉下地狱,将她推向万劫不复。
匕俄丹多的微笑在朝汐眼中开始变得扭曲,甚至还带着几分诡谲,这不该是属於他的,那是独属於老楼兰王的阴秘,积淀着西域千年以来的怨毒。
59。宿敌
朝汐紧紧地盯着匕俄丹多那只端着银杯的手,整个人仿佛被压着千万斤的桎梏,她能感到自己的头盔下已经开始冒出了丝丝汗意,然而这一切在外人看来,朝大将军只不过是片刻没有出声罢了。
片刻後,朝大将军在众目睽睽之下抬起手,拿过面前矮桌上的酒杯,略薄的嘴唇上几乎没有血色,惨白一片,可她依旧是挂着淡淡的笑意,从容地站起身来。
除了方才离席的桑檀,在场但反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朝大将军当真是如今日早朝之上所言,大病过一场的样子,端着酒杯的手指竟和脸颊一般血色稀薄,若是仔细观察的,兴许看到那微微地颤抖。
她垂下眼脸,在匕俄丹多的银杯上轻轻一碰,冷声道:「三王子不远万里上赶着来当人质,此时还谈什麽旧人?当真是客气了。」
匕俄丹多透过那双幽蓝的眸子凝视着朝汐,朝汐用杯中的佳酿轻轻碰了碰嘴唇,便又放到了桌上。
朝汐觉得这具身子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头重脚轻的,再耽搁一会恐怕都会失控,此刻饮酒,只怕是自寻死路。
「本将军今日服了药,不胜酒力,干不了杯,赶等何时贵国二王子殿下登了基,封了王,你我二人再寻机会痛饮一番。」说罢,微微一笑又道,「殿外的哨岗巡逻还需要我去视察一番,三王子请自便。」
随後她收了目光,从匕俄丹多身旁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旁人只道「朝大将军对楼兰三王子态度冷淡」,可穆桦却从这态度冷淡里头看出了朝汐那白鬼儿一样面容下,强压着的暴躁和不安。
穆桦心里倏地一沉,这个楼兰三王子果真有古怪,转而冲着身後的暗侍一使眼色,後者心领神会悄无声息的匿出了大殿,不过须臾,朝云就从门外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