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太太你多虑了,我们为什么要抓你坐牢呢?姜培生的事情是姜培生的事情,他做过什么我们自然会调查清楚。”崔警官说着,轻拍拍婉萍的后背,然后打开了审讯室的房门。
婉萍听到“吱嘎”一声侧头看过去,门外的人有一张她无比熟悉的面孔,只是记忆里的人青春活力,而眼前的却有了年岁的痕迹。她不再年轻,眼角有鱼尾纹,留着齐耳短发穿着宽松的黄绿色衣裳。人似乎是变了,但又好像没变,因为她的眼睛始终那么明亮,像燃烧着一把不会熄灭的火苗。
“表姐!”婉萍愣愣地看着陈瑛,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陈瑛快步进门一把就把婉萍揽进了怀里,拍着她的后背说:“好了,好了,不要哭了。”
“表姐表姐……”婉萍紧紧抱着陈瑛,哽咽着说:“培生他真的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他做错事,但罪不至死啊!表姐你跟他们说,表姐你跟他们说……好不好?培生真的曾经帮过你,冒险把你们送出的南京城,对不对?你跟他们说嘛……你跟他们求求情。”
“好了,婉萍,这些事情都会调查清楚,不会冤枉姜培生的。”陈瑛温声细语地安慰着婉萍,拿出帕子帮她擦眼泪:“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不必要再藏着掖着。有什么咱们坦白就好,往后不要躲出去住。你住在表叔家里,我也能时常过去照顾你和小友。”
“嗯,”婉萍抽着鼻子。
陈瑛陪在一边,婉萍拉着她的手,终于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从警察局出来,当天下午陈瑛帮着婉萍和姜小友搬回到陈家。
晚饭是陈瑛帮着夏青在厨房准备,婉萍带着小友和父亲陈彦达坐在客厅里。父女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婉萍提起来小友叫自己母亲了,陈彦达笑着拍拍孩子的脑袋。姜小友小时候五官没长开,陈彦达没看出来,这两年没见再仔细看看,他发现姜家人的脸型、鼻子、嘴巴都有那么几分相似。
晚饭桌上陈瑛问起了婉萍以后的打算。
“我想找份英文教师的工作,我以前在重庆的时候就是英语老师,有些经验。其他的事情之前没做过,只怕是做不好。”婉萍提起找工作的事情,面带愁云地说:“只是……我怕北平的学校因为培生的关系不敢用我。”
“那倒不会,姜培生是姜培生,你是你。”陈瑛笑着对婉萍说:“实在不行,我还能给你做担保,保证你不是特务。”
“说起来,表姐你怎么知道我被叫去了警察局?”婉萍问。
“你跟着警察走后,小友跑来找表叔表婶。表叔害怕你出事就又到学校找了我,”陈瑛笑着说:“婉萍,何必要编这些掩饰身份的谎言呢?我们又不是封建朝廷,要搞什么连坐刑讯审问,或者抓了你去当人质。你不要害怕警察,知道什么说什么,你看这不就回家了吗?没有人会故意刁难你。”
婉萍咬着筷子点点头,顿了一会儿,说:“现在不怕了。”
“不怕就对了,新中国不搞军统保密局那一套。”陈瑛夹了一筷子鸡蛋放在婉萍碗里说:“我现在在贝满女中做政治部的主任,我可以给校领导写封信担保你的立场。至于你的英语教学水平,那我可不敢打包票。婉萍,你真想去做老师,得自己认真准备教案。”
“表姐,你放心,我肯定会认真准备的,”婉萍一笑又红了眼睛,吸吸鼻子,对陈瑛说:“小友还没有找到学校,表姐,你也帮他找一找吧。”
“行啊。”对于这个要求,陈瑛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第七十二章被俘
1949年12月,国民党在西南的军队已经全线溃退。各部剩下的俱是残兵,宋半夜给姜培生打来电话让他们垫后阻滞,好让自己的残余万人过大渡河。姜培生始终没有吭声,挂了电话后,对副官刘章说:“叫团级以上的军官过来,我有几句话同他们说。”从11月算起来,一个多月里姜培生的新军已经不足三千人,进来的各级长官也是狼狈得很,姜培生见着他们无奈地摇摇头。此时他已经病得很重了,前阵子从坦克上出来时划伤的左臂烂得厉害,一挤就往外面流脓水,他时不时还会全身抽搐,随军医生说这是破伤风感染的症状。加上姜培生已经得肺结核大半年,到了眼下他咳嗽时连肺隔膜都在震着疼,说一句话就得喘一会儿。
1949年12月,国民党在西南的军队已经全线溃退。各部剩下的俱是残兵,宋半夜给姜培生打来电话让他们垫后阻滞,好让自己的残余万人过大渡河。姜培生始终没有吭声,挂了电话后,对副官刘章说:“叫团级以上的军官过来,我有几句话同他们说。”
从11月算起来,一个多月里姜培生的新军已经不足三千人,进来的各级长官也是狼狈得很,姜培生见着他们无奈地摇摇头。
此时他已经病得很重了,前阵子从坦克上出来时划伤的左臂烂得厉害,一挤就往外面流脓水,他时不时还会全身抽搐,随军医生说这是破伤风感染的症状。加上姜培生已经得肺结核大半年,到了眼下他咳嗽时连肺隔膜都在震着疼,说一句话就得喘一会儿。
姜培生看着人到齐,脱下军帽扔在桌子上说:“仗打到这地步,胜负已分,再坚持也不过就是把我们这些人命都白白送掉。你们手下还有多少能打的老兵?我门口的守卫都是十五六的娃娃兵了。拿他们的命给我们这些人再去送实在没太大必要……诸位,我们今日就此散了吧。看在我过往对你们不错的份上,你们给我两个小时。不要问我去哪里,也不要问我做什么,两个小时后,你们要继续跟他们拼命也好,要挂白旗投降也好,要抓了我枪毙也罢。时至今日,我已没有什么过多要求,只要两个小时,你们看可以吗?”
姜培生这话说完,参与会议的人都没了声音,大家静静地看着他,几分钟后有人发出了一声轻笑。姜培生没追问是谁在笑,甚至自己也笑着摇头,把身上的将校呢大衣脱下扔到桌上说:“你们没人反对,我就当你们同意了,就从此刻开始算两个小时吧。”
话说完,姜培生转身走回他的房间,随后副官刘章和勤务排排长小胡也走进去。会议室的诸位面面相觑,接着听到姜培生房间里传来木头的碎裂声。副军长连忙跑过去撞开房门,只见窗户大开,三个人已经没了踪影。
“怎么办?”随后跟进来的师长问。
“两个小时后,各师部自己看着办吧。”副军长啧啧嘴。
小胡和刘章背着姜培生在山林子里走了五天,姜培生病得厉害,已没有太多精力去思考其他的,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拼了命也要从四川离开,先到云南,然后再想办法去岛上。他实在是太想念婉萍了,哪怕只远远看一眼也好。姜培生有着很强烈的生存欲,但疾病却来得更加凶猛。
小胡和刘章把姜培生背到一座破庙里,小胡见他已经高烧陷入昏迷,焦急又无奈地问刘章:“怎么办呀?我怕是军长撑不过今天。”
“唉……”刘章长叹口气,他们逃走时身上是带了金条的,几天来眼看着姜培生越病越重也始终不敢去县城买药请大夫,唯恐暴露行踪。躲躲藏藏到现在却不暴露不行了,否则姜培生的命就要交代在深山老林里。更何况刘章也被姜培生传染了肺病,浑身没有多少力气,他实在是逃不动了。
“军长这种情况,只怕是熬不住。他们不是一直宣传说优待战俘,给战俘看病吗?”刘章揉揉膝盖站起来,说:“你在这里陪着军长,给他生点火。我去找他们的人……我们投了吧,不管怎么样,活着比天大,让他们救军长一命。”
小胡没想到最终会走向这样一个结局,他茫然地看着刘章起身走出去破庙。小胡很是犹豫,担心姜培生被发现后会被枪毙,想自己背着他走,但看着地上的人出气多进气少,又转念觉得姜培生已经是活不长了,还不如听刘章的赌一把,看看那些人是不是愿意救他。
两个多小时后刘章带了一队解放军回来,领头战士看起来二十岁上下,手里端着枪走进破庙,警惕地盯着小胡。小胡把枪扔在地上举起手,指了指躺在火堆边的人说:“他就是我们军长姜培生。”
“你们说过要优待战俘,给战俘治病的,对吧?”刘章一路上反复跟解放军确定,领头战士不耐烦地点点头说:“你真啰嗦呀!说了优待战俘就是优待战俘,说了给治病就是给治病,你老没完没了地问什么?”
“唉唉,”刘章点着头退到小胡旁边。
战士上前拉姜培生的胳膊发现人已经动不了,蹲下身要把他背起来,小胡见状忙上前一步拉住那位战士。战士警觉地抬起枪顶住小胡胸膛,说:“你想干什么?”
小胡一下子举起双手:“我们军长有肺病,那种病传人,你头不要凑他那么近。”
“噢,”战士愣了一瞬,下意识的说句“谢谢。”
“是我们该说谢谢,你不必谢我们。”刘章连忙在旁边摆手说,“你们救他就好,我们军长人真的不坏。”
“坏不坏不是你们说了算,”战士清清喉咙,朝最后面的人说:“找个担架来吧,送姜培生去县医院。”
刘章和小胡陪同去到县医院,可姜培生在那里呆了不到半小时,县医院的医生就摇头直接说人救不了,要救得去成都,去大医院才行。刘章听到这话心里直接凉了半截,先给姜培生预判了死刑。想着跟在他身边的这些年,刘章眼睛红了,小胡一见着也跟着抹眼泪。
他俩都在琢磨着要在哪里给姜培生立坟了,傍晚县医院门口来了一辆汽车,几个人抬着姜培生上车,说要把人送到成都去看病。刘章惊讶地半天说不出话,实在没想到他们能做到这种地步。
刘章和小胡被留在当地,姜培生送到成都静安医院只剩下了一口气,连着抢三天才勉强捡回条命。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在医院,拖着虚弱的声音直喊刘章,想问他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
刘章没有被他喊来,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穿着黄绿色制服的小战士,看起来十八九岁,一张圆脸,瘦瘦高高的。他见到姜培生醒了,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走进来大声说:“姜培生,你已经被我们解放军俘虏了!不过我们的政策是优待战俘,会给你治病的。至于你对人民犯下的罪过,以后会慢慢追究。”
被俘虏了!姜培生脑子瞬间一白,他咬紧着牙齿没有吭声,飞速想了一个问题。如果他被俘虏后接受救治的消息传出去,岛上的人会不会理解成他这是在变相配合宣传共党的优待政策?毕竟蒋总裁最爱宣传的是杀身成仁,他倒好,不仅没自杀还躺在医院里等着人家救治。若是碰上姓魏的那种人,肯定会以此难为婉萍和母亲,甚至最糟糕扣上“通敌”的大帽子。
见姜培生绷着脸,小战士也没有好脸色,把手里的一碗粥放在并床边的矮柜上,说:“你要是好点了就爬起来自己吃饭,我可不会伺候你吃喝拉撒。”
矮柜上的粥姜培生看都没看一眼,此时他完全陷入了对于岛上妻子母亲的担忧中,闭着眼睛寻思这般拖半口气赖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也免得再给婉萍招来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