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熟稔地弹掉烟灰,说:“香栀子,你叫这个,我听着习惯点。”
“我不是你的客人,”婉萍说:“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跟你说朱穗的事情。”
“她又怎么了?”女人紧抿嘴角靠在房门上问。
“朱荞小姐,你现在时间方便吗?”婉萍往前走了一步,向里面扫了眼,说:“有些话还是进去说方便些。”
“太太!”婉萍身后的司机老胡疾呼,紧张得像朱荞手里拿了一把杀人凶器。
“怎么着?我还能吃了你家太太呀!“朱荞见老胡的样子轻佻地勾了下嘴角,抱着胳膊吹口香烟。等着婉萍走进屋里后,朱荞把门拉上,说:“太太,您有话就直说吧。”
在屋外时婉萍神态和顺,一进屋里她瞬间沉下脸,从随身小包里掏出来一张报纸:“你看下上面的新闻。”
“太太,我不识字。”朱荞撩了下头发。
“不识字也不会看报纸上的照片吗?”婉萍说。
朱荞犹豫几秒接过去,摊开手里的报纸,正中央是一张朱穗的照片,她剪了头发,跪在一栋洋楼外面。像她们这种身份的,怎么可能会被登在报纸上?朱荞霎时间心底发毛,问:“太太,朱穗她干什么了?”
“我丈夫是天津警备司令部副司令姜培生,朱穗谎称怀了他的孩子。昨天开始到处造谣,今天上了早报。现在人正在警备司令部门口闹,你要我带你去看看吗?”婉萍冷着脸说:“朱穗这样闹上门也不是头一回了,我听培生说,之前朱穗还去闹过他的参谋长冯明远。你认识冯明远的,对吧?”
听婉萍提到冯明远,朱荞手指一抖,烟头掉在脚背上,烫得她原地跳起来。慌乱地把烟头踩灭,朱荞抱着胳膊靠在破旧的木板门上,长长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垂头避开了婉萍的视线,说:“太太,朱穗什么时候闹过冯明远?”
“你们在芷江的时候,”婉萍回答:“朱穗说冯明远对你始乱终弃,讨要了不少钱。”
朱荞皱起眉,愠怒地咬着下唇,好半天后,说:“朱穗胡说的!太太,你瞧见了,我就是个歌舞厅里做皮肉买卖的,怎么可能认识什么参谋长?”
第四十九章在底层
婉萍沉着脸没有说话,朱荞深吸口气,抬头看向她:“我不知道朱穗为什么要去闹姜司令。她那么大一个人,又不是七岁八岁,心里面有自己的主意,歪道理一堆,又是个脑子简单的倔驴子!我就是想管也管不住,谁知道朱穗又是被谁耍了玩了,不要命地要闹腾,她以为谁都怕她那套,可……”朱荞一开始带着些怒气,但说着说着她意识到这次朱穗招惹可不是冯明远,那是姜培生,天津的警备副司令,绝不是她和朱穗这种人能惹得起。再多的愤怒此时也逐渐被恐惧压制,最后几个字都黏在嘴唇上吐不出来。她揉了把脸,手撑腮帮子,想了片刻,声音微微颤抖着问:“姜太太,朱穗脑子不好,容易被人哄骗……你……您能不能放她一马?”“不是我要她怎样,”婉萍终于开了口:“是朱穗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是她背后的人要她的命。”“啊!”朱荞短促地倒吸口气,只觉得自己脚下踩空掉进了冰窟窿,十二月的冷水一寸一寸的渗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面钻扎。明明是恐惧里混杂着悲伤,但朱荞的嘴角却极不合时宜地慢慢弯起来,摆出一副平时在百乐门里的笑脸。“你在笑什么?”婉萍惊诧地问。
婉萍沉着脸没有说话,朱荞深吸口气,抬头看向她:“我不知道朱穗为什么要去闹姜司令。她那么大一个人,又不是七岁八岁,心里面有自己的主意,歪道理一堆,又是个脑子简单的倔驴子!我就是想管也管不住,谁知道朱穗又是被谁耍了玩了,不要命地要闹腾,她以为谁都怕她那套,可……”
朱荞一开始带着些怒气,但说着说着她意识到这次朱穗招惹可不是冯明远,那是姜培生,天津的警备副司令,绝不是她和朱穗这种人能惹得起。再多的愤怒此时也逐渐被恐惧压制,最后几个字都黏在嘴唇上吐不出来。她揉了把脸,手撑腮帮子,想了片刻,声音微微颤抖着问:“姜太太,朱穗脑子不好,容易被人哄骗……你……您能不能放她一马?”
“不是我要她怎样,”婉萍终于开了口:“是朱穗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是她背后的人要她的命。”
“啊!”朱荞短促地倒吸口气,只觉得自己脚下踩空掉进了冰窟窿,十二月的冷水一寸一寸的渗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面钻扎。明明是恐惧里混杂着悲伤,但朱荞的嘴角却极不合时宜地慢慢弯起来,摆出一副平时在百乐门里的笑脸。
“你在笑什么?”婉萍惊诧地问。
“笑?”朱荞伸手摸摸嘴角,僵了片刻,语气平淡地说:“姜太太,我不想笑,但我没办法,这是小时候落下的毛病了。我和朱穗十一岁被卖给老鸨,在那个地方是不许哭的,哭了要挨打,心里再难受也得笑,日子久就成了这样。”
朱荞解释完接着又问:“既然朱穗活着回不来了,姜太太又何必来找我?”
“你和朱穗要是愿意,我可以想办法把你们安全送出天津。”婉萍语气坚定地说。
“送我们安全出天津?”朱荞重复了一遍婉萍的话,脸上却未见过多喜色,微促起眉头,嘴角拉平盯着陈婉萍,看了半晌后,“呵呵”一声轻笑出来:“姜太太是有条件的吧,你想要我们咬出来谁?”
“这不是一笔交易,”婉萍摇头说:“我只是想帮你。”
“朱穗讹了您,您反过来可怜她想帮她?”朱荞笑着摇头:“姜太太,我这辈子没遇到这种好事儿。您跟我说说为什么吧,要不然我心慌不敢接受您的好意。”
朱荞的抗拒都在脸上,婉萍叹口气,说:“现在的小报纸写成这样,我们原谅朱穗送你们离开天津去上海,也是挽回些名声的做法。”
“那离开天津后呢?太太还需要我们做什么?”朱荞问。
“不需要,”婉萍回答:“到了上海你找份正经的营生吧。”
正经营生?四个字一下子戳疼了朱荞,她何尝不想找个正经营生,她来天津不就是想换个地方穿好衣服活得端正些吗?她曾经还奢侈地想过,或许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冯明远面前,她不敢贪图太多,只想请他吃顿饭或者喝一杯酒,告诉他这钱是自己干干净净挣来的。但现实呢?她去过纺织厂,却被工头骚扰,去给人家里做佣人,被家里女主人嫌弃打骂。他们说她身上一股子渗进骨头缝里的风尘味儿。
但风尘味是什么味儿呢?朱荞闻不着,她不知道。朱穗也笑她,笑她比自己还傻还天真。莫说冯明远是个当官的,就是个大头兵都不一定要她们这样的女人。就算是穿上了衣服又怎么样?谁管你当初是不是自己个儿愿意的,卖过的就是卖过的,他们一辈子都打心底里介意这个。所以就不该去图个什么体面不体面,什么尊严不尊严,只管有钱拿,只管能要来钱。朱穗就是这么过的,朱荞瞧不起这么活着,可倒头她似乎又只能这么活着。
“姜太太说得轻巧,我和朱穗只会卖笑,到了上海也不过是换个地方重操旧业。我哪有本事找什么正经营生?”朱荞红着眼眶,撇了下嘴角。她瞧着这位养尊处优的姜太太,心里越发觉得对方是一副救苦救难的虚伪模样,瞬间燃起来一肚子火气,于是故意抬了下下巴,说:“姜太太要真有心帮忙,不如帮朱穗圆个梦吧。”
婉萍顺着朱荞指的方向转过头,眼前是一张布帘子,她伸手向下一拉,本来就是虚搭上去的帘子掉了下来。婉萍看到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大大小小的明星头像贴满了整面墙,阮玲玉、李霞卿、夏梦、李香兰、王丹凤、白光、李丽华、周璇、胡蝶等等都在其中。
“这是?”婉萍一时发懵,不明白朱荞的意思。
“朱穗想当电影明星,想得发了疯。”朱荞挑起眉梢,斜眼看着:“姜太太,你不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帮我们姐妹俩在上海的电影公司里找份营生?”
朱荞这样实在是有些得寸进尺,婉萍蹙了蹙眉头未做回答,只说:“我尽量保证她活着出警局,到时候你们要留天津还是去上海,自己拿主意吧。”
话说完,婉萍往门口走。
司机老胡看到门打开,连忙上前从头到脚尖仔细打量了两遍,确定姜太太头发丝都不少一根才松下口气。
“走吧,”婉萍说着正要下楼,忽然楼下出来一阵吵闹声,听着足有六七个男人的声音杂在一起。老胡紧张地上前把婉萍挡在身后,右手搭在裤腰上的勃朗宁手枪。
“香栀子,香栀子!爷来了,快点滚出来。”领头的男人大咧咧嚷着,咚咚咚的脚步把狭窄破旧的楼梯都恨不得踩出一个窟窿,他后面的小弟也随着声音在吆喝,那群人还没露脸先涌上来一股酒臭味。
“奶奶的,哪来的公狗?”上来的家伙满嘴污言秽语,朝着老胡叫:“不知道香栀子是老子的马子吗?”
“豹哥。”朱荞靠在门边叫了一声。
“妈的,小蹄子一刻都离不开男人!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死你。”薛豹上下扫了眼老胡,娴熟地抬手一巴掌抽在朱荞脸上,打得人一个踉跄,然后上手抓住她的头发,连拖带拽地便要往屋里去。
“松开她。”婉萍上前拉住薛豹的胳膊,冷着脸说。
“哟,刚才没注意!这还有一个呢?”薛豹嬉笑着,眼珠子在婉萍身上打了个转,说:“怎么着?你也想跟豹爷在床上过两招?”
薛豹的话说完,“啪”一个大耳光甩在右脸,他被打得整个人懵了几秒,接着松开抓朱荞的手,眼神凶狠地瞪向婉萍,只可惜多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来,“啪”又一个耳光甩在了他的左脸上。
“他奶奶个熊!臭婊子想死是不是!”薛豹怒吼一声,抬脚刚要往前。司机老胡拔出枪怼住了薛豹的脑袋:“都他妈放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