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清晨,日光还未来得及驱散凉气,连呼吸都渗透着昨日寒露的料峭。
沈缱出门只穿了件薄衫,但他并不觉得冷。
他平生第一次觉得,书中所谓“朝闻夕死”许是只能为圣人所参透,他学了许多道理,仍留恋于目之所及的片刻暖意。
沈缱护她入了院门,才转身离开回了院子。
推开门,只见月如琢挂在院中的海棠树梢,两腿交叠躺在树干上,摇曳的花枝铺下零落的阴翳,他一晃,满树海棠花随之簌簌而落,少年置身于漫天花雨之间,眉眼间的光华,是熠熠春光灿烂,也是少年朝生勃然的意气。
听见门响,月如琢一把拿下盖在脸上的书,斜支起身。
“哟,回来了。如何,你那位心上人可有看你一眼?”
沈缱不理会他的戏谑,只是指着他身下的那个海棠树:“这棵海棠是我父亲亲手所植。”
“不早说!”月如琢大惊,立刻翻身跃下。
他回头对着树连连作了几个揖。
“冒犯了剑圣大人,罪过罪过……”
一番道歉后,月如琢快步赶上沈缱,低头见他衣衫俱湿,不由得嘲笑道:“照我说,你不如就从了那陈元洲,人好歹也是朗州一大富族的嫡子,要是从了他,必定衣食无忧。他找你都快将朗州翻了个遍,真心简直天地昭彰。”
沈缱不理他,月如琢又觍着脸跟过去:“我说的都是真的,今早我还碰见了陈家暗卫大街小巷寻人。”
啧,都说美色祸人,依他看,男色殊甚。
“开皇七年,你藏于岳州商船下的时候,也曾被……”
“行了行了。”月如琢扯着他的衣服让他适可而止,脸色已由戏谑转为窘迫。
当年的事实在是太过丢脸,他死都不愿再回想一遍。
月如琢低着头没看路,沈缱走在他之前,先进屋。月如琢跟在身后正要进去,门板恰逢其时地关上了,留在他在原地与门环上嵌的狮子头面面相觑。
他气极,踢了一脚门槛。木板又硬又厚,疼得他嗷嗷直叫。
“喂,沈缱也太不够义气了!用完就扔,有你这么当兄弟的吗!”
沈缱的声音从门缝中透出来。
“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月如琢牙磨得咯吱咯吱响,拿书拍打门板泄愤,气道:“三岁的稚儿都没你幼稚!”
他话还未落音,一阵疾风越过墙,一朵海棠花打着旋儿飞进他嘴里。
月如琢:“……”
呸呸呸!
什么东西!
海棠随风越过涨满春水的池塘,悠悠荡荡飘向远方。一朵流连于满庭春色,自半空中翻坠而下,轻轻落于竹青色的茶盏上。
茶香熏得海棠醉,香消魂散也翩然。
浼娘迎着满屋疑惑的目光,轻轻将纸片推至茶盏边。
“我来赴你的约。”
只见他侧过脸,轻轻揭下脸上的面皮,露出那张让天地黯然失色的脸。一道狰狞地血痂贯穿面中,张牙舞爪盘踞着,将那份美好瞬间粉碎成齑粉。
他身上穿着的,正是方才那位丫鬟的衣服。
愫愫回身道:“阿浮,你们先出去吧。”
两人掩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