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称呼真是把人叫老好几岁。”夏阿姨端起茶壶给他续点茶水,“我女儿还喊我’翠莺姐‘呢,多显年轻!”
狄琛笑着应和几句,把称呼改成“夏阿姨”。
店铺还没仔细装修过,屋内也没装暖气,温度和外面基本没差。狄琛将门抵住,等人进来再关上,然后让她坐在自己刚才坐的椅子上,又进内屋烧壶热水,给夏阿姨泡了一个热水袋。
街上呼呼刮着风,仿佛有人将号角吹响似的,但隔着一扇门,声音被削减得有些闷。
“您女儿今年不回来了吗?”狄琛问道。
夏阿姨脱下毛线手套,热水袋被她捂在手心,“不回来喽。”
“说什么年底要跟着领导出差,和外国人谈生意,忙呀!”她看似抱怨,语气中却隐隐流露出几分骄傲,“她们领导也真是,自己不休息还不让员工休息么?生产队的驴也不能一刻不停地拉磨呀,小狄你说是不是?”
狄琛搓着冻红的指尖,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声“是”。
“小狄,你以后打算开店做什么啊?”
“……可能接点杂活吧,修水管、开锁刷墙之类的。”
他声音很轻,拨弄着食指和中指上的倒刺,视线漫不经心地随着门外的落雪游走。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从逃到谷溪镇的那天起,好似一艘航行在大海的航船突然失去了它的指南针,不再有目标,也不再有终点,哪里都可以是归路。
记事起,狄书惠的身体状况已经开始急转直下了,光医药费就是很大一笔开支。狄书惠与何建华往来的书信里,能看到他每次转账的明细,除却日常开销,他应该是将大部分工资都给了狄书惠治病。
这个未曾谋面的父亲去世后,他们少了一笔收入来源,负担顿时加重不少,狄琛尝试着给人跑腿、用比别人低一半的价格做些临时的工作。
狄书惠仿佛是蜡烛上的灯芯,只要灯芯还在,他便能一直燃烧。
几年后狄书惠死于一场蓄意的医疗事故,“为她报仇”这件事又成了吊在骡子眼前的胡萝卜,他为此不惜付出一切,最后却被告知这不过是另一场阴谋。
他已经没有力气重新开始了。
所谓的“换个地方重获新生”,只存在于剧情浮夸的影视剧中。
“说起来……”夏阿姨咳嗽一声,说,“镇上好多街坊家里都有猫猫狗狗。猫倒还好,爱干净,半年不洗也没事,但这狗嘛就不行了。”
“五金店老李他们家的狗最爱在泥里打滚了,每次滚完身上脏的呀,啧啧啧!”
狄琛回想一番,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谷溪镇的居民年龄基本在四十岁以上,子女在大城市打拼,一年回不了几次家,为了让家人不那么寂寞,通常买只小狗小猫代替自己陪伴父母。
大型犬有爆冲的习惯,所以镇上的中小型犬较多,品种一般是泰迪、博美等等。
“您也想养宠物吗?”夏阿姨的心思不难猜,狄琛扣掉指侧的倒刺,温声道。
夏阿姨打开手机,把一张保存到相册的照片拿给狄琛看:“你瞧,老李说这种狗叫萨……”
“我妈想养只萨摩耶!”
曼彻斯特。
年轻女孩手拎电脑包,踩着五厘米高跟风风火火跟在高大俊美的男人身后,嘴巴一路说个不停。
“您那只萨摩耶是在哪家犬舍买的?贵吗?方便推下犬舍老板的微信吗?”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一家餐厅,男人抬起手臂,面容冷峻地看了眼腕表显示的时间。与合作方约定的是中午十一点,他们提前二十分钟赶到,时间还很充裕。
“你说cy?”
岑宴秋指尖不经意碰到面前洁白的餐盘,垂落的眼睫一颤:“她是双范德比尔特血系培育出来的赛级犬,那家犬舍的预约号已经排到后年三月份,看你愿不愿意等。”
年轻女孩嘴角抽搐,连忙晃了晃手:“那还是算了吧。”
四十分钟后,合作方代表姗姗来迟,歉意地与岑宴秋握了握手。
在岑宴秋抵达曼彻斯特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次合作是板上钉钉的事,跑这一趟只是为了确认细节,给诚瑞争取更多利益。
合作方代表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女郎,吃饭时有意无意地打量了岑宴秋好几次,还在饭后留下一张写了私人联系方式的名片。
年轻女孩踮脚好奇地望着名片上的内容,被岑宴秋眼神警告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老板,要不我把机票改签,您后天再回玉临?”
“不用。”
岑宴秋找她借支笔,将名片上的信息涂掉,而后翻面压在餐盘下:“我只谈生意,不谈其他。”
站在路边等车,岑宴秋余光扫向身边的年轻女孩,问道:“你今年不回家?”
“不回。”女生笑了笑,“我跟我妈打好招呼了,明年休年假的时候再回去。趁这段时间,我得替她好好物色一只萨摩耶,我妈也真是,养博美泰迪不好吗,小小的多可爱……”
岑宴秋“嗯”一声,随口道:“阿姨在哪个城市?往返路费可以找财务报销。”
“她在齐山。”
女生低头检查航班信息,没注意到岑宴秋眼中一闪而过的愕然:“齐山市谷溪镇……离玉临远着呢,还没高铁直通。”
她不经意间看到岑宴秋右手无名指的素环,脱口而出:“老板,您订婚了?”
岑宴秋动了动手指,淡淡道:
“装饰。”
过完春节,狄琛的店铺也正式开业,他在街边开了家宠物美容美发,离租房不远,走路十分钟就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