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舜卿诧异抬眼,盯着那女人的面容,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你认得我?”
女人使劲点头,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
认不出对方,柳舜卿觉得颇为失礼,略带歉意地问:“能否请你提示一二?我……大概身体不好,记忆也受损了,实在有点想不起……”
那女人又改为不停地摇头:“不,不怪你,柳公子,是我的问题。您还记得冉香……记得在国子监附近救过一个卖身葬父的女子么?那就是我!”
柳舜卿越发诧异地张大了嘴。
国子监门口那女子,他当然记得。因为对方容貌极美,而他对美人,向来过目不忘。可眼前这位……无论相貌还是年纪,都对不上啊?
他磕磕绊绊,不知该如何表达:“你……你的面容……似乎……”
那女子忙将身后一直站着发呆的中年男人拉过来,朝柳舜卿低声介绍:“这位是我哥哥,他叫木垚,是一位巫医。我哥哥有一项本事,能用障眼法,让人的容貌、声音在他人眼中、耳中发生改变。您现在看到的我们俩,都是幻化过的样貌。”
柳舜卿低声喃喃:“巫医……我知道中夏有一些巫师,向来不问世事……你们便是其中之一么?”
那女子略感不好意思地答道:“我哥哥是,我不大算得上。同样的父母生出来,我却天资愚钝,能力低微,否则,当初也不会走投无路到跪在路边求助了。对了,冉香是我的化名,我真名叫木冉。”
柳舜卿盯着那中年巫师,枯井一般的心底突然泛起一丝波澜:“那……你们今天来……”
木冉忙道:“我跟随哥哥在这一带行医,听说了你的事。我们来,是想报答你当初的恩情,帮你逃开那位新皇帝的控制。”
失去
柳舜卿开始主动吃饭了。
韩少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笔下一抖,不小心弄污了一张重要军报。
他立刻将那对中年游医招来,重新开始认真审视面前这两张平平无奇的面孔。
“你们是如何做到的?确定没有控制他的神识?”韩少成紧紧盯着那中年男人,不错过对方脸上哪怕一点点的细微表情。
男人很平静,拱手弯腰,态度恭谨却也坚定:“皇上,此乃家传秘方,恕草民无理,不便告知。不过,草民可以用脑袋担保,柳公子的神识没有受到任何不良影响。”
“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姓陈,家中排行老四,乡邻都唤我陈阿四,唤贱内陈四嫂。”
“你有把握治好他的病么?要多久才能好?”韩少成又问。
“回禀皇上,柳公子原本年轻体壮,并没有得什么不得了的大病,不过是忧虑伤心过度,加上感染风寒,又始终不肯用饭用药,才日渐衰弱。只要好好吃饭,好好用草民开出的药剂,不出十日,身体便能恢复如初。”
“此话当真?”
“在皇上面前,草民不敢空口摆大话。”
“那……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能否继续行军?”因为柳舜卿生病,韩少成进军京城的大计已经耽误了好些天。
“当然可以。行军计划照旧,一切生活起居都照旧,反而有利于柳公子适应现实,尽早恢复常态。”“陈阿四”态度谨严,语气肯定,韩少成紧绷了多日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
他轻轻打了个手势,立刻有手下捧着一盘金锭子走到“陈阿四”面前。
韩少成温声道:“这是柳公子的诊费,请陈先生收下。”
“陈阿四”盯着满满一盘金子看了半晌,缓缓抬眼,对韩少成道:“多谢皇上赏赐。不过,草民认为,等柳公子身体彻底好了,皇上再赏不迟。”
韩少成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微笑道:“你能让他吃饭吃药,已是莫大的功劳,这些是你应得的。等他身体彻底好了,自然还有另外的诊费,请陈先生不必谦让。”
“陈阿四”犹豫一瞬,跟身旁的女人一起收了金子。临出门前,那女人忍不住回头,又细细打量了韩少成一眼。
大军继续前行,每晚都要换一个地方重新扎营。
但韩少成的手下有条不紊,忙而不乱,一切照旧井然有序。负责柳舜卿营帐的侍卫,更是谨慎万分,每日进出的面孔,都被他们死死盯着,没有片刻放松。
“陈阿四”彻底接管了柳舜卿的饮食用药,连吟松都被排除在外。
除了“陈四嫂”,他每天还带着五六个乡民模样的人过来打下手,负责煮饭煎药、推拿按摩、跑腿干杂活儿,每晚还要留两三个人在柳舜卿营帐里整夜伺候着。
他每天带来的人数不等,带走的人数也不等,要根据柳舜卿的病情和治疗需要随时调整。侍卫们没找出什么规律,只在有人出去的时候牢牢盯紧,不叫柳舜卿有机会混入其中。
韩少成一日三餐都要过来查看,他要亲眼看着柳舜卿吃了饭、吃了药,才肯放心。
这其中,似乎找不到任何可以被利用的防守漏洞。眼看着柳舜卿的脸颊日渐白皙红润,韩少成悬着的心终于悄然落地。
京城已遥遥在望,他努力了十八年的目标近在眼前,韩少成的心神不可避免地被这格外宏大的事件分去了不少。
所以,这天清早,当他像往常一样走进柳舜卿营帐,来监督病人吃饭吃药的时候,面对床上全然陌生的面孔,竟呆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从他一进门,只看到露在被子外面的发顶,他就确定床上的人不是柳舜卿。但他还是不明所以地走过来,细细看了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