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母笑着招呼:“玉芳来了,正赶上,等会儿吃饺子。”康父也问着:“玉芳,今天休息啊?”肖玉芳回答:“哎。”康父又问女儿:“素英,你哥呢?”康家小女儿道:“我哥在帮老曹大婶打烟囱呢。”肖玉芳走上前来凑热闹:“包饺子啊,我来擀皮儿。”说话间撸胳膊挽袖子,欲动手包饺子。康母忙拦着:“快包完了,你就不用沾手了,歇着吧。”康家人对肖玉芳热情接待,看不出什么异常。
肖玉芳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眼圈红了。
康母看出肖玉芳的神情不对,问:“玉芳,不舒服啊?”“肖玉芳含着泪回答说:“婶儿,我遇见事了。”康母关切地说:“孩子,别哭,什么事,说给婶儿听听。”肖玉芳说:“前天厂里放电影,放着放着停电了,黑影里不知谁耍流氓,我一急把裙子挂破了,丢丑了。”康家女儿说:“就这事啊?听说了。哎,那个流氓不是抓到了吗?听说是你师傅杨老三。”肖玉芳犹豫了一下说:“怀疑是他,不一定是,我想也不会是他。”康父安慰着肖玉芳说:“玉芳,这事别往心里去,不怨你,就怨那个流氓。”肖玉芳哭道:“我和小康都快订婚了,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给你们丢脸了。”康母瞪大了眼睛,仿佛很惊讶:“你们快订婚了?小康没说啊!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家里商量?”一听这话,肖玉芳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她冷冷地问:“是吗?这么说五一不办订婚的事了?”康母撇撇嘴说:“再说吧。”肖玉芳明白了:“噢,是这样。那我走了。”康母假意说:“别走啊,等着吃饺子。”肖玉芳狠狠地咬着牙大声说:“我们家不缺饺子。”扭身走了。
康母看着玉芳的背影嘟囔说:“脾气还不小。”康父对康母埋怨说:“我看你有点过了。”康家女儿天真地说:“本来嘛,这事不怨玉芳姐。”康母显得很不耐烦地说:“都给我把嘴闭上,我压根就没看好她,成天把她浪的,朔风腊月才开春就穿着布拉吉,不是个好浪,别给我坏了门风!”
肖玉芳失魂落魄地回了家,进了屋子,坐在那里愣神。
冯心兰进了大屋。肖长功纳闷地问:“怎么回事?她到哪儿去了?怎么回来就一头扎屋里去了?”冯心兰说:“我刚才隔着窗户看了一下,她就坐在那里愣神,不是和小康闹翻了?”肖长功急道:“你像根木头似的,快去问问啊!”
东厢房里,姑嫂俩默默相对。
冯心兰忍不住问:“他们就是这么不哼不哈,不提订婚的事?”肖玉芳木然点头:“嗯,老的小的都装糊涂,说不知道有五一订婚这回事。”冯心兰问:“他爸不是催了好几回了吗?说着急抱孙子,怎么就不认账了呢?”肖玉芳说:“装糊涂呗。”冯心兰叹:“这明摆着,是要悔亲哪。玉芳呵,我不是说你,你当时怎么就那么傻,吃个哑巴亏就算了,女人家,这事一嚷嚷出去还有个好吗?”
肖玉芳心乱着:“行了,行了,别说了,那个时候谁想那么多。”冯心兰故作轻松地安慰她:“好了,也别难受了,我和你哥商量商量,看怎么办好。”叹着气走出屋子。
肖家正房里,肖长功和妻子相对而坐。肖长功叹了口气说:“心兰,你到小康家去一趟,看看这件事能不能挽回。这事说破天也不怨咱玉芳,玉芳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家不清楚吗?”冯心兰愁眉不展地道:“只好这样了。”说着要动身。肖长功嘱咐说:“别空着手,带着点礼物。”冯心兰道:“还用你说?”肖长功不放心地叮嘱说:“别有什么说什么,说话要学会拐着弯。但是,也用不着低三下四的,咱没有什么错。”冯心兰答应道:“嗯。”肖长功又追上一句话说:“也别理直气壮地去兴师问罪,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冯心兰索性把礼包一扔:“看你这啰唆劲,你要是不放心你自己去。”
肖长功说:“看看这脾气,你这个人哪!好好好,去吧,去吧,你看着怎么说好就怎么说吧。”
冯心兰忧心忡忡地走出家门。肖长功怔怔地看着冯心兰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肖长功愣了一会儿,收拾好一包东西打算出门。刚好,儿子肖德虎回来了,顶头问:“爸,你到哪儿去?”“我去看看你师太。”说完肖长功骑着车子去了。
肖长功和杨老三是同一个师傅教出的徒弟,师傅已经去世。尽管师傅不在了,可两个大徒弟却十分孝顺,每逢年节或空闲他们都要来看看年迈的师母。师母早年因病双目失明。此时,师母正在吃饭。肖长功走进屋子。瞎师母马上直起身问:“听动静是长功吧,长功,是你吗?”肖长功笑着说:“师母,是我。您吃饭啊?”师母回答说:“吃饭,烙油饼,一块吃点?我给你烫点酒?”肖长功说:“师母,我今天休息,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师母,您眼睛不好还能烙油饼啊?”师母咯咯笑着说:“跟你师傅比还不行,他闭着眼能开汽锤,那才叫真功夫。”肖长功从内衣兜里掏出一沓钱对师母说:“师母,这是这个月的生活费,您收好。”说着把钱递给师母。师母感动地流着泪说:“长功啊,你师傅没白疼你和老三哪,自从他走了,你们月月给我送生活费,我叫你俩捧在手心里喽。”肖长功动情地抓着师母枯瘦的手说:“师母,快别这么说,我和老三能有今天,不都是师傅给的吗?我俩这个八级大工匠,都是师傅一手栽培的,师恩如山啊!”师母边擦着眼泪边说:“我听老三说,你还有个瘫了的舅哥靠你养活,你的担子可不轻啊,家里也挺困难,我花你的钱心里不好受啊。”肖长功说:“你别听老三胡咧咧,我过得挺好的。”停顿了一会儿,师母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听老三话的味儿,你们俩这两年闹得不够和气,有这事吗?我是当师哥的,尽量处处让着他点。老三这个人我知道,好拔个尖儿,嘴嘎古,你是厚道人,别和他一样的见识啊。”肖长功说:“没啥事,我们俩会处好的。”肖长功故意转移话题说,“师母,我对你说了多少回了,搬我那儿住,我也好照顾您,可您就是不去,您是真犟啊。”师母笑道:“我可不能失了主意,掉在你们手里,还有我的现在的自由自在?”
师母又关切地问:“长功啊,听你说话,心不在这儿,不静板,有难心事吗?”肖长功忙掩饰,说道:“没,没有。师母,噢,我还要看个工友,我得走了。”师母说:“走吧,你是忙人,不用挂记我,我好着呢,你有事就快走吧。”
肖长功走出师母屋子。
到了康家,冯心兰坐在炕上,她显得十分亲热。
康母脸上挂着假笑:“他大嫂,你是大忙人,怎么有工夫了?快坐。素英,给你大嫂拿个碗,盛饺子,他大嫂,你尝尝,三鲜馅的。”冯心兰勉强地笑着:“我才撂下饭碗,吃你们的。”拿起一双鞋,“婶子,这鞋是你做的?”康母:“瞎舞弄。”冯心兰夸赞道:“哎呀,你的手真巧。”康母谦虚地说:“啊,做得不好,让你见笑了。”康父实实诚诚地说:“她呀,就是纳个鞋底子还行,铰样儿,绱帮,都得求人。”女儿素英也在一旁揭底儿说:“我妈做的鞋,就是给我爸穿吧,我们都不稀的穿。”
康母劈手给了素英一下子,骂道:“烧包!”
冯心兰没忘记自己此行的任务,问道:“屋子没收拾收拾?墙该粉一粉了,顶棚糊一糊,这房子收拾收拾挺好的。将来小康结婚就在这屋?”康母不接话茬,故意调转话题说:“她嫂子啊,白菜下来了,今年渍多少斤酸菜啊?”冯心兰说:“四百斤吧,玉芳和小康的事该定了,他们都老大不小的了,玉芳出了徒就给他们把婚事办了吧。”康母自顾自地继续说:“我也渍四百斤,萝卜瓜子晒了多少啊,雪里红没腌点儿?雪里红包包子鲜着呢,搁上点儿肥肉丁……”
冯心兰有点急了,说:“她嫂子啊,我是说玉芳和小康的事,什么时候办哪?”康母回到话题上,不紧不慢地说:“着什么急呀,让他们趁年轻奔奔事业,没晒点儿咸鱼啊?多晒点儿,你们家拿晌饭的多,那东西下饭!”冯心兰尴尬地笑着:“你呀,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早养儿早得济,有数的。”康母说:“都是些旧观念了,得改改了。”冯心兰再试探着问:“这些日子玉芳没来?”
素英回答说:“玉芳姐啊?来过,刚才才走。”康母瞅了女儿一眼。素英把嘴闭上了,低头吃饺子。
冯心兰问:“哦,来过了?没说什么吗?”康母说:“说了些什么?哎呀,我这破脑子,调腚儿就忘了。她嫂子,你真的吃过了?多少你尝尝,韭菜、瘦肉、虾仁,鲜掉牙。”
冯心兰终于忍不住说:“唉,玉芳……玉芳摊上事了。”
康母故意打岔问:“我听说你们钢厂又要涨工资,这回你能涨一级?”康父接过话题说:“要涨一个令,各行各业都涨,不过涨多涨少就是了。他嫂子,你说是不是?”
冯心兰说:“婶子,玉芳真的摊上事了,看电影的时候遇上流氓了。”康父狠狠地说:“抓着了就把他那惹事的根苗割了去,看他还惹不惹事了。”女儿素英不解地问:“爸,什么根苗啊?”康母严厉地训斥道:“小孩子不许乱打听,吃完了做作业,成天跑野蹄子了。”康父说:“可不是吗,昨天晚上我看了她的成绩册,好几个两分。你书都念腿肚子里去了?钱给你花瞎了!”素英辩解说:“我就是体育和音乐不好,那是副科,主科都是五分。”康母说:“主科好,副科也得好,德智体全面发展,这还不懂吗?”
就这样,康家人就是不接冯心兰的话题。
屋里的气氛沉闷得让人难堪,只听见一片吧唧吧唧的吃饭声和筷子的响动。
这时,肖长功背着手在大街上慢慢地走着。他突然发现了匆匆走着的肖玉芳。肖长功上前关切地问:“玉芳,你到哪儿去?”肖玉芳撅着嘴说:“不行,我还得找小康,我看他怎么说。”肖长功说:“那行,我和你一块去。”
康家屋里,冯心兰凑到炕上,亲热地和康家人套着近乎:这炕,热乎乎的,真舒服哈。”康母道:“舒服就脱了鞋上炕。”康家人还是一片吃饭声,把冯心兰晾在一旁。
康家窗外,肖玉芳和肖长功在院里站着,听着屋里的动静。
屋里,冯心兰还在炕上没话找话地说:“素英妹子长得多俊哪,瓜子脸,柳叶眉,笑起来眼弯弯着,迷死人了。”康母说:“俊什么俊,像她爸,招风耳,死羊眼,我四眼不稀见。”冯心兰还在耐着性子地说:“大婶,我看五一就把他俩订婚的事办了吧。”康母不软不硬地说:“他大嫂,这事再商量吧。”
这下子,冯心兰终于火了:“你们是不是因为玉芳被流氓欺负了就想悔亲?这么做是不是太欺负人了?这件事怨玉芳吗?出了事你们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不阴不阳的,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哪?”康母笑模笑样地说:“我们说什么了吗?怎么,你小姑子嫁不出去了?急着往外推什么!”
站在窗外的肖长功听不下去了,大步走了进来。康父马上迎上前去热情地说:“哎呀,肖师傅来了,快请坐。吃没吃?来碗饺子,三鲜馅的。”肖长功生气地说:“谢谢,我不是来赶饭碗的。事不说都知道了,玉芳让流氓占便宜了,你们对这事挺在意的,看样有悔亲的意思,我想来说说理儿。”
康父招呼着:“肖师傅,坐下。素英,倒茶。”
肖长功开门见山地讲道理:“谁家的姑娘都不愿意摊上这样的事,出了这样的事丢不起人。可话又说回来了,遇不遇见流氓是咱说了算的吗?流氓要耍流氓也不征求女方的意见啊。我承认,我们玉芳人长得出众些,挺招风,可我敢打保票,她作风没有问题,是个本分孩子,这你们可以到厂子里、我的街坊邻居那儿打听打听。”
康家就是不说话。
肖玉芳站在门口悄悄听着,不停地擦着眼泪,衣袖湿了一片。
肖长功还在说着,有些激动了:“我觉得你们这样做是没有道理的,说得好好的,五一订婚,还是你们定的,为什么又推说不知道有这回事了?你们要悔亲就明明白白地说,只要理由充分,可以。我妹妹不是嫁不出去。”
康家人还是不语,一片吃饭的呱叽声。
肖玉芳走进来,她什么话也不说,抱起自己的东西,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反过身来,把桌上的一对玻璃鱼揣起自己的兜里,走出屋子。
冯心兰问:“玉芳,你要干什么!”追了出去。
肖长功怒道:“好吧,你们不娶,我们也不嫁了,咱们两家的亲事就算完了。”说罢,气冲冲地出了康家。
康家人还是吃饭的呱叽声。
大街上,肖玉芳抱着东西慢慢地走着。
肖长功和冯心兰在后边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