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光继续透进来,这一刻是如此静谧,彭予枫又冷又热,原本他就不舒服,再加上担心陈礼延会不会知道什么事情。彭予枫别过脸,立刻远离陈礼延,走到桌子旁去拆他带来的药,就着冷水吞了下去,回头对陈礼延说:“好,我吃了,你走吧。”
他的“逐客令”一直没断过。
陈礼延原地站着没动,彭予枫突然感到害怕,走上前拽着陈礼延的手腕,想让他出去,结果却反被陈礼延用手拉住手腕,将他往自己那边拖了拖。
“彭予枫,你是不是……”陈礼延低声地喘着气,眼神带着不知所措,手心的温度相当高,“你是不是……”
彭予枫想,什么?我是什么?他难道真的知道?
两人面对面站着,陈礼延离他很近,似乎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彭予枫能闻见陈礼延身上的味道,一种淡淡的香味,不知道是哪一款洗衣液。
也许他不会再有和陈礼延这么近的时刻,但说不出来为什么,彭予枫走神了。他偏着头没有看陈礼延的眼睛,而是把视线聚焦在陈礼延的耳垂上。
“你是不是……”陈礼延说。
没说下去。
他又深呼吸几次,换另一种说法:“你为什么……”
还是没说下去。
彭予枫却不想再听了。
他毕竟没有真的挣脱,但好歹也是个成年男人,干脆直接退后,陈礼延被他往门口拉过去,彭予枫伤感地说:“要么下次再说吧,我马上药劲上来了,想再睡一觉。”
陈礼延走到门口,声音极轻,像是雪花落在树叶上,他说:“你蛋糕都吃完了,为什么还留着那个装饰品?”
就在此刻,倏然之间,一束光从陈礼延的身后打来,穿过他,穿过彭予枫的心——他垂着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沿着他的鼻梁坠落下来,停留在他因为发烧而干燥的嘴唇上,如此摇摇欲坠又不堪一击。
陈礼延肯定知道了。彭予枫想。为什么?难道这阵子他不联系他,也是因为这个吗?
陈礼延被彭予枫忽然落下的泪吓了一跳,抓住彭予枫手腕的力气一松。彭予枫低头快速地拿手背擦了下眼睛,然后打开门,非常生气地说:“再见。”
“我……”
“别来了。”彭予枫坚持地说,“谢谢你送药给我,但是别来了。”
他用了十足的力气,把陈礼延整个推出去,陈礼延没有反应过来,让彭予枫砰的一声关上门。他在门口踉跄几步,听见咔哒一声,彭予枫反锁了房门。陈礼延机械性地往外走,走到公寓的电梯门前,一对情侣正好要出来,陈礼延也没看见,直直地往那女孩身上撞去。
“哎。”男孩眼疾手快地推了一把陈礼延,护着自己女朋友,“你干什么!是不是有毛病!”
陈礼延被推到电梯里面,他胡乱地说:“不好意思。”
电梯的金属门在陈礼延的眼前被关上,他站在角落里,却忘记按楼层数字。他就这么一直站着,直到一楼有人要上来,于是把陈礼延也顺便带下去。
走出公寓,陈礼延的车还停在路边,他坐进车里,把脸埋在方向盘上。有一瞬间,陈礼延觉得接受不了。他不相信,但是他看见了。他看见了,那他还要怎么否认?
坚持彭予枫就是自己的朋友,否认彭予枫在他面前落下的眼泪。坚持他从来不知道这件事,否认婉瑜对彭予枫的猜测。坚持这个世界还和原来一样,否认他此时此刻也乱成一团的心。
陈礼延坐在车上足足有两个小时,像是死了,又像是被人一拳打晕过去。
直到夜色终于降临,陈礼延给张浩然打电话:“你在哪儿?你去不去蹦迪?”
张浩然说:“都多久没去夜店了,你之前不是觉得吵吗?”
“我现在想去一下。”陈礼延小声说,“我接你一起去。”
“那我跟小沫一起。”张浩然说。
“好。”陈礼延说。
他把情绪收回来了,他假装什么感觉也没有,非常冷静地开车去接张浩然和小沫。
以前陈礼延还是刚上大学那会儿喜欢去夜店蹦迪,他们那时候也不怎么会,后来喝多了放开后学会跟着音乐扭动身体。迪斯科球旋转着照出五颜六色的光,音乐震耳欲聋,舞池里都是人,都是年轻的身体。
陈礼延再次走进去,给张浩然和小沫点了东西,他什么话也没说就去跳舞。不能闭起眼睛,只能仰着头看那些灯光。
他跳了一会儿有人来和他一起,那姑娘有双狐狸似的媚眼,眼角都是彩片,像是鱼鳞般亮闪闪的很好看。她配合着陈礼延扭动几下,又把手搭在陈礼延的胳膊上。陈礼延没拒绝,女孩贴上来对他笑。
“你叫什么?”女孩在他耳边说,“你长得很帅。”
陈礼延也低着头,在她耳边说:“我叫陈礼延。”
“你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
狐狸眼的姑娘拉着陈礼延前往舞池的正中央,跳跃的光线迷幻得像是梦境,陈礼延说:“跳到什么时候?等会儿一起去喝酒好吗?”
“好。”姑娘说。
陈礼延浑身都在发热,人潮在他周围像是海浪,各种香氛、汗味、尖叫、嘶吼、嘲弄、亲密的接吻声环绕着他。他好像逐渐遗忘了现实,可每当他真的快要疯掉的时候,他又总是回到几个小时前,彭予枫的公寓。
那一刻,所有的声音又都消失了。
舞池中央的人还在跳舞,只是一切都变成了缓慢的默片。陈礼延想,他在干什么?他为什么在这里?彭予枫的公寓里有一扇窗,夕阳就是从那里照进来的。他的白色床单睡出了褶皱,他的眼泪停留在他饱满的唇上。他怎么可以生病了还那么可爱。他为什么要这样折磨陈礼延。陈礼延以为他们是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