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她在御阶上站定,江洄威严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今日乃是除夕,正是除旧迎新之际。朕此番得以顺利继位,既仰赖父皇临终的筹谋,也得益于众卿的相助。希望今后,尔等亦能如今日这般辅佐于朕,上承先帝之志,共创既往之太平。”
“臣等谨遵圣教,定当尽心辅佐,以承先志。”
殿中臣子们齐声道。
江洄颔首,抬臂虚扶:“众卿平身。”
殿上众人陆续起身,按照官品高低分列至两旁,女眷命妇们也按照次序站好,唯有一人仍被两名威武军士押跪在地。江决的双臂被紧紧扭到后背,肩膀变成了细细的一条,好似失去双臂的蠕虫一样,脸紧贴着地面,连张嘴说话都做不到。
他双眼中布满不甘和怨毒,贴靠在金砖上,死死瞪着御阶上的男女。
很快,江洄的目光也投向了他。
不用他开口,苏旭章已然领会了意图,拱手道:“启禀圣上,真龙既已归位,伪帝之罪也该有所定论。臣以为当下令三司会审,厘清罪状,也可上慰先帝,下安民心。”
“苏卿说得不错。”江洄赞许道,“先帝二皇子江决矫诏登基一事已然清楚。传朕旨意,着废去江决皇帝尊位,交由三司会审。”
“臣等领旨。”
江洄恢复了苏旭章尚书右仆射之职,命他总理刑部,参与会审。
此事敲定,傅锦成亲自带人上前,剥下了江决身上象征帝王的玄袍赤舄。他拼了命地挣扎,但不论傅锦成还是西北军的将士,都没有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他们很快便将他的帝王冕服除去,押送出了大殿。
史太后帮助江决谋逆一事已经公开,但她毕竟是帝母,江洄命傅锦成派人,以护送之名将太后送回了长信殿中。
待一切尘埃落定,礼部的几名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同僚们催促的目光中,颇有些无措。
皇位上的人忽然更换,今天的除夕夜宴可还要进行?
这席是伪帝摆的,如果要吃,岂不是让圣上吃别人残羹剩饭?如果不吃,这可是除夕,不吉利啊!
“圣上。”礼部几人尚未有定论,苏琅举步上前,潇洒一礼道,“今日是圣上继位后的第一个除夕,理应普天同庆。臣以为,这麟德殿太小,不足以彰显圣上的威仪,也难以容纳臣等迎得真龙的喜悦,所以臣建议,不如将宴席挪到凌烟湖畔,那里视野开阔,亦是欣赏烟花的好地方。”
苏琅一番话,成功化解了礼部诸人的尴尬。
众人感激地看他一眼,纷纷附议。
“想去看烟花吗?”江洄笑看着凌之妍道。
这么重要的事,也问我吗?
万一我说不看呢?
凌之妍腹诽,可江洄似乎真的是在征询她的意见,漆黑的双眸如包裹着万千星辰,瞧着她的时候嘴角自然上扬,全然看不出属于帝王的威严。
“听起来不错。”凌之妍的脸有些红,也不由得抿唇而笑。
苏琅和礼部的效率很高,在殿内监的全力配合下,江洄和凌之妍更衣的功夫,凌烟湖畔便已经摆上了丰盛的宴席。
为了跟伪帝在麟德殿上的宴席做出区分,苏琅不仅充分利用了凌烟湖畔的地利之便,连餐食也做出了调整。撤去了大量宫廷珍馐,转而换上西北草原常见的粗犷烤肉。
跟随而来的西北军将领们见了,都颇为兴奋。
烤肉用的是明火,如此也解决了湖边取暖的问题,一举多得。
江洄与凌之妍入席后,说了几句便让开宴。酒过三巡,宴席上逐渐热闹起来,麟德殿里的种种变故仿佛都已被抛诸脑后。
凌烟湖旁有一座假山,山上的凉亭视野高阔。
江洄让人拿了手炉和厚厚的白狐裘来,搀着凌之妍双双登上假山。
山上离地有十来米,服侍的宫人和臣子们都没有跟上来,唯有他们二人伴着晚风呼啸。
江洄自然不会让凌之妍傻站着吹风,他把手炉交给她,又披上白狐裘,将凌之妍整个裹进了他和狐裘之中。江洄怀里热烘烘的,凌之妍只留了半张脸在外面,夜色撩人,后背的坚实传导着阵阵热度,也传来了江洄有力的心跳。
“还冷吗?”江洄道。
白狐裘柔软的绒毛在风中战栗,扫过江洄清晰硬朗的下颚,也扫过凌之妍藏在狐裘中的脸庞。
“不冷。”凌之妍轻声道,“有你在,一点也不冷。”
凌之妍转身,与江洄面对面。
她捂着手炉,手掌热烘烘的,轻轻贴在了江洄暴露在冷风中的脸上。
“这样有没有暖和些?”凌之妍杏眸弯弯,坏笑着趁机捏了把江洄的脸。
江洄一愣,大概从来没人跟他这样玩过,他竟不知该如何应对。片刻后,他才终于回神,拢着白狐裘的双臂逐渐收紧,抱紧了怀中若即若离的人。他垂下头,手臂抬高了一些,遮挡住凌之妍与自己交叠的瞬间。
嗖嗖嗖。
几朵火光,冲上云霄。
凌之妍连忙转头去看。硕大的花火骤然铺满深沉的夜色,绚烂一闪即逝,金银碎屑如雪般悠悠落下。
然而不等她惋惜,又嗖嗖几声,绚丽的花火重新绽开。
凌之妍靠进江洄怀里,手环着他的腰,火光映照在她脸上、在她眼中。
这是她第二次在这个时代看到烟花。凌之妍不由想起一年前在紫宸殿的那一晚,那时她以为自己会被就此关在宫中,再也没有希望了,烟花升起时,她只能看见命途坠落,遥遥不见深渊之底。
那烟花便一点也不好看,只是转瞬即逝的虚无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