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她吃了一惊,赐给谁了?
只见上首的皇帝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淡声道:“中?秋是团圆的日子,大将军曾随朕南征北战,劳苦功高。朕不忍见你形单影只,特给你?指个佳偶,往后时时有人照应,朕在?宫里也放心了。”
宝成公主循着皇帝的视线望过去,见头一排食案后,站着一个三十?来岁长?相严厉的男子。虽说神情谦卑,口中?称谢,但那眉眼让人畏惧──她几乎要哭出来了,不明白怎么莫名其妙被指给了那个毫不相干的人。
但果真毫不相干吗?皇帝不这么认为、长?揖谢恩的大将军李再思不这么认为,满朝文?武也不这么认为。
大将军李再思,功高盖世是不假,但此人居功自傲,曾经酒后放出狂言,若没有他,就没有权家的天?下?,没有这大梁王朝。
话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帝很大度,不过笑了笑,没有认真计较。但当?时不计较,不表示不往心里去。李再思旧部众多,对他死心塌地的将士不少,没有天?大的罪证想去收拾他,必定会动摇军心。
所以?皇帝将宝成公主送到他身?边,意在?告诉他,往后可要老实些了,娶了这么一位前朝公主,随时可以?定你?个谋逆的重罪。也仅仅是凭借这么一个简单的举措,拿捏生死的大权便牢牢握在?了皇帝手上,毕竟九龙椅不好坐,要想坐得稳当?,须得挖空心思,用尽手段。
鲁国夫人心下?有些失望,自己收留这位前朝公主大半年,最后没能派上她想要的用场。不过把?人养得不错,想来也有些功劳,便暗暗推了宝成公主一把?,“陛下?赐婚,赶紧上前谢恩。”
宝成公主满心不情愿,早前扬言寻死,可惜后来又不敢了。既然想活,别人怎么安排你?,你?只有依令行事。
李再思从食案后走出来,两?眼冷冷看着她。宝成公主提心吊胆,不敢设想这所谓的婚姻,以?后会是什么走向。眼下?最要紧的是叩谢天?恩,容不得她犹豫了,只好遵着鲁国夫人的指示走到这位陌生的男子身?旁,并肩向皇帝肃拜了下?去。
御座上的人露出轻浅的笑意,“大将军对社稷有功,大婚事宜,让少府帮着操办吧。宝成公主虽是前朝的人,但出身?高贵,年少无辜,望大将军好生爱护,不要辜负了朕的成人之美。”
李再思自然有一套说辞向皇帝感恩戴德,虽然这婚姻很大程度上是源自政治上的碾压,但好在?这位前朝公主长?得不错,大将军心中?的不平,在?看见公主容色之后,也稍稍得到了一点?平复。
好了,皇帝随手办完了事,又专心看他的歌舞和?苏月去了。
一场大曲大约耗时一个半时辰,接下?来是各色百戏杂技。今年的百戏也推陈出新,多了许多以?前不曾看过的内容,惊险有之、逗人发笑有之,发人深省也有之。可以?看出梨园中?人尽了心,这个以?前被人瞧不起的小小衙门,从今往后也是响当?当?的铜豌豆了。
迫不及待想见一见幕后的功臣,好好夸她两?句。皇帝视线游移,顺着退场的通道望过去,隐约能看见她侧身?站在?帷幕之后,正一本正经与底下?人说话。说到高兴处,绽开一个笑,这笑容能传染人,皇帝的唇角也不自觉仰起来,只是可惜,她都不朝他看一眼。
留意着他一举一动的太后嗟叹,完喽,辜苏月长?进了他心缝儿里。女郎威风凛凛昂着脑袋,脚插大地,成长?得又快又嚣张。太后甚至不怀疑,皇帝的胸腔里若是装不下?了,也能让肝脾肺肾往边上挤一挤。
“娶回来吧。”太后偏过头说,“为娘瞧你?也就这点?出息了,别想旁的位份,就当?皇后,不当?皇后不成。”
皇帝无言地看看母亲,心道他也想娶她回家,但梨园刚有起色,让她放下?一切回掖庭当?皇后,恐怕有些强人所难。所以?这事暂且不着急,不是离立春还有好几个月吗,慢慢来。等她把?要办的事都办完了,再凭借他的魅力,哄骗她致仕放权吧。
他觉得自己的长?远计划还是很可行的,她应当?会对他心存感激。复又朝通道看一眼,人已经不在?那里了,他心不在?焉地坐了片刻,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可以?吩咐众臣工自由活动了。
正想开口,见她换回了公服快步朝他走来,涣散的精神一下?子又收拢,忙坐正身?子,端起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结果苏月没有忙着同他说话,先去向太后请了安,含笑问:“今日的歌舞,不知合不合太后的脾胃?”
太后说很好,“我先前还和?几位阿婶说呢,说娘子很有些本事,率领梨园子弟挣脱了桎梏,创造出这些好曲目。”
旁边的王妃和?侯夫人等听在?耳里,太后的一句“几位阿婶”,奠定了辜娘子是自己人的基础。莫说这回确实干得漂亮,就算不那么漂亮,也没有不夸赞的道理?。
成王妃说:“我喜欢那首江南道。哎呀,听着就想起江南三月,细雨纷飞的日子。”
那位能吃能生的三王妃也来了,三王与皇帝是堂兄弟,曾以?举家之力资助过军饷,因?此立国之后破格封了二字王。一次正确的选择,对人生有多重要,不必细说了。反正如今临淄王夫妇过得最快活,王妃养得又白又胖,毫不顾忌地说:“我就与阿婶不同,我喜欢霓裳羽衣舞。那些小郎君生得好俊俏,看上一眼,浑身?舒畅。我家三郎也曾有好看的时候……不行,回去要苛扣他的用度了,明日一早赶他起来爬山。”
大家都笑,这对夫妻是最实在?的,不会过多掩饰,也不费那个心讨别人的喜欢。他们心思很纯良,三郎从小到大都是老实孩子,没想到后来娶了亲,新妇和?他一模一样,可以?算得上是大梁第一自在?闲人了。
苏月在?那边和?命妇们说话,好像已经把?某人给忘了。说到高兴处,宫人搬来了杌子,让她坐在?太后身?旁。
皇帝很无奈,放下?了手里的杯盏。
国用见状开解:“娘子与太后及王妃们处得好,这可是幸事啊。”
皇帝脸上淡淡地,半晌轻道了声,“可是朕也有话要对她说……”
好在?她还算有良心,终于朝他看过来了,唇边带着笑,眼里有星光。
只消一眼,他又觉得没什么不满了。自己同她说话的机会多得是,先让她在?族中?建立起良好的关系,也是极为重要的。
女子聚在?一起,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过了好半晌她才辞过众人,到他跟前复命。
“陛下?都看见了吧?”她欢欢喜喜地问,“现在?的梨园,是不是比以?前精进了不少?”
谁说不是呢,皇帝的溢美之词差点?脱口而出,但在?紧要关头还是把?持住了,比较含蓄地说:“确实精进,但精进得不多。朕觉得还有继续长?进的可能,你?要沉下?心来,别迷失在?花言巧语里。”
苏月已经学会不要太拿他的话当?真了,自信满满地说:“太后和?王妃夫人们都说喜欢,尤其霓裳羽衣舞,很投大家所好。”
提起这个,皇帝就暗叹,她在?这里得意,不知道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掀起过轩然大波。
不过这事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看她很高兴,皇帝勉为其难“嗯”了声,“有创新,朕也觉得不错。但朕更喜欢那曲剑舞,让所有人看见了梨园女郎的锋芒。朕现在?很是佩服自己的远见卓识,把?梨园交给了你?。你?可以?成为所有伎乐的底气,让那些曾经被人轻贱的女子,也像你?一样光芒万丈。”
咦,真是难得听他说一句人话。苏月挺了挺胸膛,笑着说:“不瞒陛下?,我也佩服我自己,当?然更佩服那些替我出谋划策的女郎们。以?前老派的官员当?道,埋没了那么多人才,陛下?,我接手之后才知道,原来梨园中?卧虎藏龙,是个不逊于朝堂的好地方。”
她说起事业就眉飞色舞,皇帝其实很想问一问,他们的婚事要不要提上日程。
只是这话有点?难以?出口,辜家刚在?上都安顿下?来,他现在?有想法,会不会让她觉得他挟恩求报?
犹豫良久,他才不经意地打探:“大宴要持续到晚间,今日你?恐怕很忙,回不去了。打算何时回去呀?当?值期间可不能随意走动,告假得报朕知道。”
苏月有她妥善的安排,“我与阿爹阿娘说好了,等大宴结束就回去。到家不过亥正,还能一同赏会儿月,也不会耽误明日的公务。”
皇帝惊诧,“半夜回去,太辛苦了吧!朕觉得你?可以?明日下?午回去,晚间和?家里人一同用饭。”
至于为什么要安排在?明日下?午呢,因?为他上半晌还要接见一下?市舶司官员,商议开通海运的事。下?半晌没那么忙,可以?抽出时间,跟她一起回家。
苏月哪里知道他的小九九,“今日是中?秋,过了今日,节都过完了,会留下?遗憾。”
“其实十?六的月亮也很圆。”皇帝极力游说,“团圆饭设在?十?六,朕觉得寓意更好。”
苏月沉默下?来,似乎在?认真思考他的建议,他觉得她应该会采纳的,谁知她最后还是否决了,“臣不这样觉得,臣就要十?五与家人团聚。”
真是个油盐不进的人,气得皇帝闭上了嘴。
苏月想,他根本无法体会自己急于回家的心,儿郎在?外闯荡,鲜少会想家,女郎则不一样,那种绵绵的哀思萦绕在?心头,会难过得吃不下?睡不着。好不容易家里人都来了,她却因?为忙于应付中?秋大宴回不去。到了晚间下?职后,时间都是自己的了,既便是在?爹娘身?边住一晚,也让她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