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开药只可慢调,好在孟佐蓝精通针灸,几针扎下去仿佛药到病除。
但她对裴邵说:“孟太医……医术也不算十分精湛,针灸虽有效,到底也只能缓三分疼。”
裴邵信以为真,起身说:“我从朔东带来个医士,是我父亲用惯的军医,医术很了得,我让他进宫来。”
程慕宁拉住他,“兴师动众,惹人非议。”
裴邵拧眉,“哪来的那么多规矩?”
“唉。”程慕叹气:“宫里么,你要习惯啊裴小将军。”
裴邵似乎拿她没办法,将她摆放在榻上,“公主睡吧。”
他掖了掖被褥,照顾人的动作很生疏,可一本正经的模样却让人稀罕。程慕宁攥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腹前,那只大掌微微一顿,最后僵硬地替她揉了揉胃。
她说这样有效,裴邵也不知真假,只见她脸色有所缓解,以至于后来每一次都照做不误。
大概是二十年长在刀枪剑戟下,直来直往习惯了,也没想到这天下还有这么个阴险的地方,有这么个阴险的人,时时哄骗他。
掌心的滚烫隔着衣料,程慕宁梦中下意识抬手覆住,她喃喃道:“裴邵……”
那温度却倏地抽离,程慕宁蹙了蹙眉,想要睁眼却醒不过来,隐约听头顶落下一声轻嗤,带着点冷恹恹的郁气。
……
天刚蒙蒙亮,事关武德侯的折子就雪花似的飘进御乾宫。
程峥早知消息,不必翻看也能猜出个大概,要么是为武德侯鸣不平,要么就是弹劾长公主社威擅势,左不过就是这些陈词滥调,从前又不是没看过。他称病就是不想沾惹是非,挥手便让人挪远了去。
侍奉笔墨的内侍询问地看向郑昌,郑昌没示意,只朝龙床上的人说:“圣上,还有几位大人一早在外求见。”
程峥觉得闹心,闷着被褥道:“不是都说了诸事由公主决断,他们又来做什么?说朕病着,不见!”
郑昌顿了顿,又说:“珍妃娘娘也在外头,说是忧心圣上龙体,想要侍疾。”
程峥还闷在褥子里,显然也不想见她,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帘子一晃,真正侍疾的人来了,“圣上昨夜晚膳用得少,既然醒了,便吃些再睡吧,别饿坏了身子。”
程峥闻言掀开被褥,脸色缓了缓,坐起身道:“一早不见你,去做什么了?”
姜亭瞳远远搁下托盘,端了碗粥,道:“见圣上近日没有食欲,臣妾盯着厨房做了碗鸡丝粥,晨起吃最好了,开胃不腻。”
“皇后有心了。”程峥就着她喂过来的勺子浅尝了一口,才见她手指有烫伤,蹙了蹙眉说:“这怎么弄的?郑昌,快拿药来!”
郑昌应声,寻药递上,顺势接了他递过来的热粥。
姜亭瞳笑了笑,“没留意碰到了炉子,无碍的。”
“都起泡了,怎么能算无碍?”程峥给她涂药,“以后这些让底下人做就是,你的心意朕知道,但不必凡事都亲力亲为。”
姜亭瞳很轻地“嗯”了声,不经意地说:“方才进来时,瞧见珍妃妹妹了。”
程峥没有抬眼,淡淡道:“她也病了些时日,叫她好好养着吧,没事就别瞎跑了。”
姜亭瞳没有答话,郑昌余光斜向榻上,心领神会地应了是。
圣上这一病,前朝后宫变幻莫测。皇后从前少走动,对圣上似乎也并不热络,就连每月十五这种日子,珍妃闹着头疼脑热强留圣上,皇后也不曾有过置喙,人人都看得出帝后不过是表面夫妻,虽相敬如宾,但比不上珍妃与圣上是自幼青梅竹马的情谊,可没想到这回圣上称病,皇后挂心日夜照拂,两人的关系竟隐隐有回春之象。
此时见他二人眼波流转,温情脉脉,郑昌不再多言,领着内侍退下了,连鸡丝粥都跟着端了出来。他只手阖上了门,吩咐道:“这粥温着,圣上醒来还要喝。”
他看向殿外,又说:“让人都散了吧,圣上近来谁也不想见。”
内侍问:“那这折子……”
郑昌摆手道:“都移交扶鸾宫吧。”
他顿了顿,“让陈旦去。”
……
几日下来,扶鸾宫的案头堆积成山。
政事堂的公文已经不过御前,每日都有专人来送,纪芳每每将人送到廊下总得客客气气地寒暄几句,回来便和银竹红锦一道给这些奏疏分门别类。
其中有一半是官员的请安折子,有想见程峥的????,也有想见程慕宁的,银竹一一翻开归纳,挑重点的说:“张尚书日日都呈上报账,想与公主议一议具体事项,公主今日还是不见他?”
“不见。”程慕宁的胃疾来去匆匆,那夜之后并未复发,又有孟佐蓝请脉调养,这几日她面色看着比刚回京时要红润,这会儿捧着药碗,瞥了眼那太监的背影说:“他就是把算盘敲烂了,我眼下也拿不出钱给他,冠冕堂皇的话说多了没意思,且等等吧。”
说罢,她又问:“大理寺今日可有呈报?”
“有,这里。”银竹将手边的卷宗递上,又说:“张尚书问了好几回武德侯的案子,瞧着他比公主还着急。”
“所有人都盯着他,他也是被逼得紧了。”程慕宁用帕子拭了嘴,翻开大理寺的呈报。
姜澜云做事周到,每日都会将案情进展同步呈报。武德侯府不经查,大理寺这几日零零总总罗列了十数条罪名,虽是证据确凿,但武德侯死活不认,程慕宁知道他在等许敬卿救命。不过许敬卿近来毫无动静,武德侯也不知是实在受不得牢狱之苦还是想通了,昨夜终于松了口,吵着要见程慕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