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三百年裡,师尊每年生辰,他都会雷打不动地为师尊做上一碗长寿面,放在他们平常一起吃饭的石桌上。
但,每每为师尊煮面时,顾山岚的心情有多麽地满足雀跃,到晚上去收碗,看到碗裡的面压根就没有被人动过的那一刹那,后知后觉传来的钝痛感就有多麽强烈。
连心髒好似都被剜成瞭零碎的一片又一片,感受不到任何痛意的他在那一刻简直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那一碗坨成瞭一团的面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著他,他做的这些都是无用功,师尊再也不会醒来,也再没有人会笑眯眯地吃他煮的长寿面。
可现在不一样瞭。
会笑、会说话、会牵著他的手带他回傢的师尊此时就坐在他面前,正津津有味地吃著他为她做的面。
他还听见师尊很是好奇地问道:“对瞭山岚,你今天一直都待在长青谷的话,不会耽误正事麽?”
“什麽正事。”
“唔,”桃黎用筷子抵抵下巴,想瞭想,“譬如妖界的事?”
听系统说,徒弟现在变得可厉害啦,不仅成瞭妖界之主,就连整个九洲都在他的势力范围囊括下,按理说,平时应该会很忙才对。
可徒弟现在又是给她做青团,又是给她煮面的,那些正事要怎麽办?
闻言,徒弟半眯瞭眯眼,困惑的语气不似作假:“师尊,那些算什麽正事?”
桃黎张口哑然。
不算吗?
她感觉自己好像有点跟不上徒弟的脑回路。
“那你打算什麽时候回妖界呀。”现下时辰也不早瞭,再不回去可就晚瞭。
徒弟的眼神却更加疑惑瞭:“弟子为何要回妖界?”
他不疾不徐地接著说道:“师尊不会喜欢妖界的。那裡潮湿阴暗,整日晒不到阳光,植株种下去就死瞭,也不像九洲有这麽多好吃好玩的地方。”
桃黎边听边心想,唔,如果妖界真如徒弟所描述的这样,那她可能的确不适合去妖界那种地方,说不定在那裡待久瞭还会发霉。
可是,她喜不喜欢妖界,跟徒弟回不回去又有什麽关系呢。
桃黎脱口而出道:“你不回傢吗?”
顾山岚于是就懂瞭。
长睫微掀,徒弟的神色平静,语气却认真至极:“师尊,自始至终,隻有长青谷才是我的傢。”
桃黎闻言一怔,随即很轻地眨瞭眨眼。
说不清楚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心情。
不过,当转眸迎上徒弟递来的视线的时候,桃黎莫名没来由地想起瞭很多被她尘封在记忆深处裡的往事。
她第一次和徒弟说起未来找道侣的事情时,徒弟当时隻固执地重複,他不需要道侣,隻想要一辈子都侍奉在师尊身边。
她当徒弟这是孩童戏言,想法天真烂漫。
与徒弟在长青谷过的第一个新年,徒弟告诉她,他许的愿望是想要留在师尊身边,侍奉师尊一辈子。
她依然没有把徒弟的话放在心上,还以为徒弟是在“报複”她不久前把他当小孩子哄的事,故意说好听的话逗她开心。
之后,徒弟也曾无意在她耳边提起过,诸如“一辈子”这样的字眼。
结果她一心隻想快些完成任务回傢,随便打著马虎眼就将其糊弄瞭过去。
而现在,她望著徒弟银白的长发,专注而认真的眼神,以及一切都被徒弟打理得井井有条的长青谷,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真的是她想错瞭呢?
那些承诺与愿望并不是徒弟的年少戏言,也不是他的突发奇想,更不是什麽浮在表面的漂亮话。
他是真的把长青谷当成瞭他一辈子的傢,即使傢裡隻剩下他一个人瞭,他也依然固执守著井裡的月亮,沙漠裡的海市蜃楼,等著傢裡的另外一个人回来。
隻不过这一等,就是漫漫三百年。
如果桃黎足够清醒的话,她或许能够发现一些微妙的端倪。
譬如,自傢徒弟对她所做的一些行为,其实早就超出瞭正常师徒的范畴,更遑论他们还是女师男徒这麽特殊的师徒关系。
又或者,她仅仅才当瞭徒弟不到两年的师尊而已,真的就能够让徒弟为她做到这种地步瞭吗?
隻可惜桃黎这次是“临危受命”,且一回来,就被这个仙侠小世界与自傢徒弟翻天覆地的变化冲击得脑瓜子嗡嗡,脑袋裡更是一团乱麻,何谈要在这麽短的时间裡去思考别的其他。
吃完饭后,桃黎便挨个挨个将房间裡的礼物暂时都收进瞭储物囊裡,准备先行歇下。
既是因她风尘仆仆瞭一日,疲惫的身体已然在叫嚣著要她快些休息,也是想要先养精蓄锐,等到明日清醒瞭之后再慢慢琢磨,今后该要如何是好。
她转眸望一眼紧跟在身后的徒弟,细眉一挑:“怎麽,山岚这是想要守著为师睡觉?”
闻言,那抹高瘦颀长的身影立时驻足在瞭原地,他身后是黑沉沉的天幕,屋裡的烛火更是昏昧黯淡,以至于顾山岚的五官都彻底隐没在瞭黑暗裡,看不清此时的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表情。
桃黎隻知道徒弟在门口站瞭很长一段时间,许久才低声回答道:“不瞭,师尊好好休息吧。”
他和以前一样与桃黎互道瞭晚安,随即退后一步,帮桃黎轻轻掩上瞭房门。
话虽如此,就在木门阖上的那一刻,桃黎倏地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气息将她的住处全然笼罩瞭起来。
整个房间的细小动静都在那气息主人的掌控之下,很像是被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监控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