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言一下就认出是谁的笔迹。
高中时,庄辰栩的一手字就已经写得很漂亮了,俊逸端正,有棱有角,像硬笔书法的临摹贴,总被叫出去参加比赛。
把信纸展开,映入眼帘,信纸的第一行写的名字是,柏言……
柏言拿着信纸的手抖了下,一不小心,信封就掉到了地上,他蹲下身捡起来,然后垂着头蹲着不动。为什么写了信却不给他?他们朝夕相对,有什么话需要用信来传递?还要保存这么多年?
他蹲了很久,才把信摊开来看。
【柏言:
也许你会奇怪有什么话我不能当面跟你说,要用这种形式。我不知道你那天是否有意识,也许你记得,所以现在要躲着我。我怕我当面说了这些,你会排斥,不愿意听,只好用写的,这样你可以慢慢看完。
更何况我也害怕,我怕直接看到你的反应,害怕看到你厌恶或者排斥,然后我会方寸大乱,什么都说不出来,日后再后悔。
首先我应该道歉,我不该在你喝醉的时候亲你,这是乘人之危,草率而且轻薄,是我做的不对,我承诺不会再有下次。】
柏言看到这,皱着眉笑了下,这写信的口吻严肃认真,还有些学生气,估计是高中时候写的,而且是在真心实意的道歉,可说着一套做着又是一套,庄辰栩何时这么口是心非了?
【那天也在我的意料之外,你睡着的时候,酒撒了出来,溅在衣服上,我拿走你的酒杯,卷起你袖子时,看到了你表带下的疤。疤痕很新,我知道这不是以前的,我不想假装我理解你,只是看着你躺在沙发里,一动不动,我叫你的名字也没有反应,像在永恒的睡眠,就突然想要吻你,睡美人是可以被吻醒的对吧?我不想让你一直睡下去,安全地躲进没有我的世界。】
柏言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手腕上带着的手表,表带下有疤,青春期的时候钻进了牛角尖,家里环境复杂,父母貌合神离,规矩多,压力大,惩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后来上了大学住出来渐渐好了,知道家庭不是生活的全部。
【我还有很多事想和你一起做,想和你一起去看海,看烟花,去跳伞,去潜水,这些事都是你说过喜欢的。爱不是悲伤的解药,情歌和诗多是骗子,但我可以陪你跌倒,陪你躺好,在你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日子里,陪着你先不要死掉。
你上次说看到一种红色的花觉得很漂亮,我找了很多地方,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种,我把种子种在了你家的阳台上,如果我猜的是对的,我们就在一起试试好不好?】
信到这里还没有结束,翻过来,背面是叶芝的一首小诗。
ifihavetheclothsofheaven,如果我有天国的锦缎。
anjguangandsilverebroidered,绣满金光和银光,
thatnight,durgthedayandeveng,那用夜晚,白昼和微光
wovenbe,greyandbckdaask,织就的蓝色,灰色和黑色的锦缎,
iwillputtheyatyourfeet:我会把它们铺在你的脚下。
butiapoor,haveonlyydreas;可我一贫如洗,只有我的梦,
ihavespreadydreasunderyourfeet;我把我的梦铺在你的脚下,
treadftly,becaeyoutreadonydreas请轻柔地对待,因为你正走在我的梦上。
柏言看着信呆呆的,迟迟无法回神。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秒针滴答作响。
原来那天晚上他约自己出来是想给自己这封信。柏言抿住嘴角,肩膀控制不住地耸动,他要向自己表白,而自己却向他介绍了女朋友。那么多人一起起哄,嬉笑打闹。
只有庄辰栩一个人,站在那里,这么震愕、僵硬、无措、格格不入,自己怎么没有看到他神情的不自然
?也许看到了,可自己没有在意,还由着一群人推搡说要去唱歌庆祝。
那薄薄的信封一路就藏在庄辰栩的口袋里。
藏着他所有的心意,字斟句酌的小心和真诚,紧贴着大腿,像一块炭一样滚烫,却成了对他自作多情的嘲讽。
在自己和女友因输了大冒险而接吻,他就坐在阴影的角落,那张笼罩在阴影里的脸,是否有过什么表情?
是不在乎还是太在乎的掩饰?不敢动,怕动一下,一切就会泄露出来,被人察觉。
他愿意用他的一切来爱你。
却不敢吐露半个字。
柏言抓着信纸,纸张已经很脆了,他小心翼翼,顺着折痕折回去,害怕弄皱一点。
如果那天庄辰栩把这封信给自己了,事情会改变吗?那时候的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突然又有些想哭,眼泪要掉下来了,但不想把信纸弄脏。他擦了擦眼睛,又发现眼睛是干涩的。
这个房间到处都是他们的回忆。
整面墙的火车模型,相同款式的校服,春游的照片,角落里的棒球,一起看过的书,互赠的礼物,玩过的游戏,一起拼好的大型拼图……
太多了,密密麻麻地垒下来,压成了一座大山。
记忆的分量,说重不重,却能压得人无法呼吸。站在这里,回首望去,分分秒秒都是那个人,好像又回到那条漆黑无尽的小路,他蹲下来,把自己背到背上,所有被压抑被强迫遗忘的情感都涌上来,吞没了理智。太痛了,心脏像被泡在镪水中,被腐蚀得斑斑驳驳。
副cp(10)
柏言把一切复归原位,才从庄辰栩的房间退出来。门阖上,他站在门口,闭了闭眼,逼迫自己从那个世界抽身出来面对现实。
他背着包下楼,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表情已变得沉静。适才的大哭大笑,好像都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