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不甫羞愧地无地自容。
陆景折见不得他这般,忙说:“爹爹先别着急,我明日去找裴二爷谈谈。”
陆不甫道:“如今想来,他与小蝶的姻缘也未必是良缘,若他有所图谋,我便不能将小蝶嫁给他。”
陆景折道:“爹爹别着急下定论,待我明日见过裴二爷再说。”
陆不甫连连点头。
陆景折翌日登门,裴仲孝盛情招待,在花园凉亭里备了一桌酒菜,请陆景折饮酒慢叙。
两人相互寒暄,闲话家常了一场,待酒菜过半,陆景折见气氛良好,方说道:“听家父说,二爷要呈一件云纱软缎制成的衣裳进宫,不知二爷需要什么花样的,我好提前准备,待蚕丝下来,我即刻着手织布。”
裴仲孝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他缓缓放下手里的酒杯,眼神里多了几分阴翳,“陆大少或许是会错了我的意思。”
陆景折装作不知,环着手臂道:“愿闻其详。”
裴仲孝直言道:“我要的是云纱软缎的工艺图样。”
陆景折笑:“裴二爷有所不知,这云纱软缎无图样,织布工艺靠的是面授亲炙,勤加练习方能掌握,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裴仲孝皮笑肉不笑道:“那就请玲珑成衣铺的刘乌蒙刘师傅亲自教授,如今方五月,经数月练习,想来也不难。”
陆景折摩挲着酒杯边缘,低着头笑,须臾说道:“裴二爷打听得清楚,看来是有备而来。”
裴仲孝含笑道:“开个价吧。”
“你既然痛快,我便也不矫情。”陆景折肃然道,“一百万两。”
裴仲孝蓦地拧起眉,垮下了脸道:“陆景折!好一个狮子大开口,别把人都当傻子!”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奉还给你!”陆景折冷笑道,“你这笑面虎,不要以为你们裴家势大,就可以为所欲为,这强打强卖的生意,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做!”
陆景折站起来要走,还未走出凉亭,便听裴仲孝幽幽笑道:“即便你不卖,可你往后还有蚕丝用吗?”
陆景折被他气笑了,天边忽明忽灭,乌云渐近。
“谁说他没有蚕丝用。”
“谁说他没有蚕丝用。”裴仲笙的身影出现在长廊尽头,他缓步走近,淡然道,“我已经允诺了他,金秋的蚕丝尽数给他用。”
“大哥!”裴仲孝急切道,“你明知我答应了许家,年末会进献一件贡品衣裳,若没有云纱软缎,哪里还有稀罕的料子可用!”
裴仲笙眼神冷漠道:“你本就不该擅作主张,这云纱软缎非我裴家之物,你无十足的把握便与人承诺,这是为商大忌,你自己想办法收拾残局。”
裴仲孝嘴唇发抖道:“大哥教训的是!”他忍了忍,又露出笑容来,向着陆景折作揖道:“在下言语失当,还请陆公子恕罪。”
陆景折抱拳回应。
裴仲孝敛起笑,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陆景折看了裴仲笙一眼,转身也走。
裴仲笙疾走两步,擒住他的手腕,脱口而出道:“别走。”
陆景折气恼道:“不是不肯见我吗?”
裴仲笙望着他因动气泛红的眼梢,心头阵阵钝痛。
他是将死之人,陆景折是续命的良药,与他亲近无疑只有两个下场,或是折损他的寿命,或是耽误他一生。
如此的抉择令裴仲笙如鲠在喉。
陆景折见他一声不吭,挣了挣手腕,冷冰冰道:“我要回去了。”
裴仲笙舍不得松手,沉默了半晌,却说了句:“余下那几件衣裳几时做好?”
陆景折气得吹胡子瞪眼,转头见他面色惨白,倏地怔了怔,下意识去摸他的手,像是握住了一块冰,冻得他几欲缩回手。他仰头看了眼裴仲笙,思及他的病体,硬生生忍耐住,低声道:“你手好凉。”
裴仲笙缩回手去:“没事。”
陆景折哈着手心搓了搓手,待搓暖了手后,又牵起裴仲笙的手掌,笑说:“我帮家主暖暖手。”
裴仲笙眼神柔和道:“不生我气了?”
陆景折鼓了鼓腮,眼神埋怨瞪着他,逐渐松开他的手。
裴仲笙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指尖,低声哄道:“这几日想了些事情,别生我气,可好?”
陆景折绷不住笑了起来,答非所问道:“那快回去吧,咱们好好谈谈蚕丝的价格。”
裴仲笙噗嗤笑了出来,无不答应。
两人进了洄春阁,陆景折猝不及防被书房里的热气熏得满脸通红,他扯了扯衣襟道:“你这里实在是太热了,咱们长话短说,说完我就回去。”
裴仲笙抿了抿唇,吩咐侍女拿走一盆炭火。
陆景折走去屏风后,在太师椅上坐下,喟叹道:“还是这张椅子舒服。”他环顾四周,这裴家是好,可惜裴仲笙的身子骨太差劲了,便是当了这赘婿也享不了几日福。
陆景折从纸镇下拿了张宣纸,洋洋洒洒写了一堆,问裴仲笙道:“你蚕丝按几钱给我?”
“送你。”裴仲笙在贵妃榻上落座,低头喝了口烈酒。
陆景折托腮看着裴仲笙的面容,他生得英俊,却有几分阴沉,与其说是阴沉,又不如说是忧郁,宽肩蜂腰,总是穿黑衣,似是要拒人千里之外,浑身都散发着冷冽。
裴仲笙将天下财富尽握于手,本该前呼后拥,受万人膜拜,却因那具畏寒的身体,孤独地躲在房间一隅,终日与炭火相伴。
屏风的边缘遮住了裴仲笙半边身影,陆景折斜过身躯,以不自然的姿势趴在桌子上,着迷地看着裴仲笙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