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看向宋枕棠,她的发尾都已经被打湿了,可她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连背影都透着十成十的倔强。
从小到大,别说长跪,就连淋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宋枕棠无数次想要起身离开,又无数次的将念头压下。
雨越下越大,身上的衣服都浇透了,她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雨水泼在头顶,顺着鬓角流下,宋枕棠随意抹了一把眼角,抬头却见头顶多了一把伞。
心口莫名地一滞,萧琢的身影第一时间漫上心头,宋枕棠抬眼去看,不知是期待他来,还是希望他不要来。
——但不是他。
虽然油纸伞遮住了来人的大半个身子,可是那双手明显不是萧琢。
“你……”
宋枕棠开口又顿住,这时油纸伞稍稍倾斜,让她得以看清眼前。
她愣了一下,“……陆元声?”
大约是许久未见了,宋枕棠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竟有些陌生的感觉,明明从前是经常叫的。
陆元声穿一身朱砂红的官服,比之从前的稚嫩,现如今眉目间竟然多了几分稚嫩。
他复杂地看了宋枕棠片刻,还未开口,方才禁闭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姓韦的护卫身披斗笠,朝陆元声拱了拱手,“陆大人。”
陆元声回礼,“韦将军。”
韦叙像是没看见宋枕棠似的,道:“殿下已经交代过我了,眼下雨大,请大人快些进去呢。”
陆元声下意识看了宋枕棠一眼,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道:“将军先去吧,我稍后便来。”
见他坚持,韦叙也不好再说什么,点了点头,随属下让开了一点距离。
陆元声回到宋枕棠身边,单膝跪地替她撑着伞,却被宋枕棠拂开、
“……阿棠!”陆元声的语气有些无奈,“自小到大,你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再不撑伞明日一定会感染风寒的,你何必这么作践自己呢?”
其实已经不舒服了,宋枕棠哑着声音开口,“你也是东宫的人?”
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问这话,陆元声一怔,而后点了点头。
宋枕棠定定地看着他,“陆元声,陆家一向是中立直臣。”
她一向是直白的,陆元声被她那眼神看得莫名难堪。即便她现在卑微跪在雨中,也显得那么高不可攀,明明两人近在迟尺,却仿佛比从前更远了。
半晌,陆元声道:“太子是陛下亲自册立的继承人,正统储君,陆家追随储君,并无不妥。”
第一次,他对宋枕棠说话时语气这般生硬,然而刚说完就后悔了,抿了下唇,无奈道:“阿棠,我知道你是担心陛下的身体,但我同你说句实话,陛下的身体早就不好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总会有有那么一天的。”
“陛下是看重太子的,太子迟早都会登基,早一些晚一些也没什么区别,他如今也不过是顺势而为,毕竟朝中有些声音实在刺耳。你又何必如此作践自己,殿下从前有多宠你,你难道不记得了么?”
宋枕棠冷笑道:“顺势而为?难道不是早有安排?”
她睨着门内的那道身影,“那人说他姓韦,是那个韦家吗?”
没想到她会猜到这些,陆元声一时梗住,没有说话。
宋枕棠却已经得到了答案,接着道:“韦家戍守渝州多年,几乎未在京中露过面,去岁我和阿韵、阿婉上街游玩,在酒楼遇见了韦家二姑娘,我当时便觉得奇怪,为何韦家回京的消息我半点都没有听过,现在总算明白了。”
她的语气很轻,但也很笃定,“是我二哥对不对?他在那时便已经有了准备,虽然他在朝中地位一直很稳,爱奈何手里没有兵权,他忌惮萧琢,因此拉拢了渝州韦家。”
从前不明白的,现如今好像都串成了一条线,在脑海中串出千丝万缕的真相。
“阿婉曾说过,韦家还有个大姑娘,嫁入了襄南王府,而你的新婚妻子兰仪,正是襄南王的女儿,怎么会那么巧,一个两个都和襄南王府有关。”
“襄南王府,也是东宫的人。”
陆元声没想到她只凭这一点线索就能猜到那么多,默了半晌才道:“阿棠,你不该知道太多的。”
宋枕棠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冷哼一声,道:“难道宋长翊干杀我灭口吗?”
陆元声蹙了下眉,“阿棠,无论如何,他都是太子殿下,是你的兄长。”
明知道在这时该多些忍耐,但她到底没忍住,看着陆元声不赞同的语气,忍不住嘲讽,“他真的还当我是他的妹妹么?他连父皇母后都不在意,他为了皇位,什么事做不出来?”
对于此事,陆元声不能评价太多,只得道:“别这么说,你们兄妹一起长大,这些年他如何待你,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宋枕棠没有回答,陆元声看着她执拗的模样,没忍住叹了口气,而后将手中一直撑着的伞递给身后的随从,自己半蹲下,想要伸手扶她起来。
雨势越来越大,宋枕棠跪在空地之上毫无遮挡,如枝头海棠一般被浇了个透顶,夏日身上又单薄,懂得唇色都泛白,看上去那般娇柔脆弱。
陆元声此时递来的手便如洪流中的一根浮木,宋枕棠却没接,甚至将他用力推开。
没了支撑,上身倾斜着往前,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一直等在旁边的紫苏眼疾手快地将她扶起来,“殿下!”
宋枕棠没说话,只使劲握了一下紫苏的手腕。
紫苏会意,一边稳着身形撑在宋枕棠身后,一边朝不远处的侍从招手,给宋枕棠披了一件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