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水盆内洗了洗手,问父亲精神还好吗。
保姆叹息摇头,泼掉了那盆蓄满灰烬的水。
不知怎的,庭院里一株盛开了多少年头的海棠,今早败了。
枝桠上的叶子,长出杂乱的裂纹,树干爬满枯黄的横叉,来年这株树,再也不会开花结果。
乔桢走上二楼,卧房内空空荡荡,覆盖的白布还没有揭开,满目萧凉。
他复而抵达书房,里面亮了一盏灯光,而在灯火深处,乔川握着一支钗子,钗子很简单,素净的银柄,一颗硕大的白南珠。
他像是抚摸母亲的脸庞那样,爱不释手,依依不舍。
这一幕犹如最涩的黄连,勾起人心头的苦楚。
世人说,如何才是爱情的模样。
正如乔川风月中遇到了柳玥,从此天大地大,山高水长,他眼中再盛不下别人。
正如柳玥这般依恋乔川,大好年华时放弃安稳,甘愿随他起伏跌宕,生生死死。
爱是离去,留下的人埋葬起灵魂。
乔桢这一刻,穿过死寂的空气,穿过漫无边际的悲伤,他看到的是他从出生到现在,始终引以为傲的,高大伟岸的父亲,随着母亲离世,而彻底垮掉。
他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脸上没有喜,没有怒,没有慌,什么都没有,无波无澜。
正是这样的没有,他的眼睛也空洞,绝望,寸草不生,荒芜如废弃的小岛。
他昔年的神采,昔年的柔情,昔年的刚硬,都不翼而飞。
寻不到了,永远都寻不到了。
乔川丢弃他的世界,他的欢喜,他的所有。
那把火焚烬的并非柳玥,而是他。
乔桢红着眼眶走入,无声站立在桌前。
这支钗子他记得。
他年幼时,母亲最喜欢戴。
不论是缠着父亲陪她逛街,还是偶尔一场宴会,她总要戴着它,她有那么多首饰,哪一件都比这个华丽珍贵,唯独这枚得她欢心。
他不明白,问乔慈到底什么缘故,她告诉他,那是父亲在很久以前,与母亲刚刚相遇,送给她的礼物。
此后她收到过父亲数不清的珠宝,都不及它钟爱。
“父亲。母亲的葬礼结束了,都很稳妥。”
乔川僵滞无比的眼睛,从灯火上缓缓移开,“都谁去了。”
“广东省所有权贵,商贾,福建省一些江湖头目。总共三百零七人。”
他淡淡嗯,“你要记住名字,往后还情。”
乔桢点头说我明白。
“你母亲。曾经很讨厌我。”他回忆起柳玥,平静的唇角不由自主溢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她躲着我,看到我就像看到了瘟神。”
乔桢笑出来,笑得眼前泛起模糊,“她怕父亲吗。”
“不怕。她这个人,心很坏,也歹毒,除了你们姐弟,就连我也动过杀机。可惜,她比我还差一点,她要做什么,我早就猜中了。我不戳破她,陪着她胡闹。”
乔桢低下头,大口喘息着,一滴滴泪坠在脚尖,他不敢抬头看父亲那张平静至极的脸。
因为知道平静之下,他生无可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