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会传递的,至少眼下,应鸣生滋生出某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情绪。
是羡慕,是向往,是憧憬。
上小学时,他就意识到自己家跟别人家不一样。别的同学,哪怕是爸妈长期不在家,可只要一团聚,屋里永远是欢声笑语。爸爸会牵着孩子去买玩具,妈妈会站在一边温柔笑着。家人之间的联系很紧密,很亲切。而他们家更像是住在一起的陌生人,彼此之间毫无温情。
再后来长大,他明白了,人与人相处是讲究缘分的。友情爱情如此,亲情也是。
应鸣生跟应茴差了八岁,姐弟俩并不亲。在他印象里,他姐总是独来独往,也曾抽烟打架,重复着无聊的日子。后来他也上了初中,复刻着姐姐的做法,那种日子是真没趣。就算拿刀划出血,也只会盯着血珠,没有任何情绪。
可是这次回来,他姐已经完全变了。她会下意识地靠着丈夫的肩膀,眼角柔情与欢欣取代了以往的枯寂。她的丈夫总会稳稳扣住她的手,她的公婆总是亲热地唤她“茴茴”。
这是第一次,应鸣生对“幸福”一词有了具体的认知。
原来,像他们这样缘浅的人,也是能有幸福的。
他想起了公交上那个拿着小风扇的女孩,发丝涂上阳光的颜色,清澈眼眸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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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平只有两周的婚假,明早,这对新婚夫妻要离开了。
应家楼下热闹非凡,闲聊的声音不绝于耳。应鸣生没有兴致参与,一个人在二楼房间打游戏。
一直到晚十点,耳根才清静,应鸣生下楼找水喝。
“妈,您放心把茴茴交给我,我会待她好。”
一旁的张父张母说:“亲家母,这小子对茴茴有半点不好,我们第一个不同意。”
张良平连连保证,“您三老就放一百个心。我也会经常带茴茴来看妈的。”
应母摆手,“不用了。”
很自然的,又很真心的一句话。
“哪有当妈的不挂念女儿,”张母拍了儿子一巴掌,“你小子可别当真了啊。”
张良平还没说话,应茴出声:“我妈说真的。”
在场只有应母脸色不变,接过话头,“没事就不用回来,家里没啥好看的。”
听完对话的应鸣生端着水杯回房,是那么个意思,他妈从来不说假话。
再过一阵,楼下灯灭。
夜里静悄悄的,应鸣生房门门把拧动,恰好遇到张良平。
应鸣生喊:“姐夫。”
张良平点头:“还没睡?”
“打游戏。”
“理解,我以前也这样。”
对面的男人鼻梁上架着眼镜,行为举止文雅。应鸣生没法把他与熬夜打游戏联系在一起。
“很惊讶?”看到应鸣生眼中的惊愕,张良平侃笑:“读书人没你想的那么呆。”
他掰着手指,“通宵游戏、看小说、早恋……”说到这,他停住,掰起那根压下的手指,小声说:“这个没有,别告诉你姐。”
结婚之前有过其他恋爱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张良平这样的表现,好像他姐一定会在意,一定会为这种事而不舒服。应鸣生迟疑着问,“告诉了,她会生气吗?”
张良平迟了几秒才回,“以前不会,现在可能会。”
想起与妻子的点点滴滴,张良平声音平缓沉稳,“我跟你姐是在婚礼上认识的。她是新娘化妆师,干完活就背着包走人,从不给多余的眼神。我很少见性格这么冷淡的异性,却又在下一次相遇时,忍不住去看她。后来加上联系方式,也是我一直找话尬聊,你姐回的很少。坚持了小半年,我怀疑自己捂不热你姐,于是决定先冷静一下。然而某天下午,你姐突然来学校找我。”
“我仍然记得,她递给我那张证书的时候,声音在发颤。‘张良平,我号码没变,你以后给我发信息,我会回。’”
应茴跟张良平并不门当户对,一个学识渊博、家境小康,一个职高辍学、农村出身。面对张良平的追求,应茴不回应,却转身去考取了高级化妆师证书,然后才以一种别扭的方式去表明心意。
从那天起,他们在一起了。稳定而温暖的恋人潜移默化地修正应茴的别扭,现在的应茴能够坦然地说出自己的爱。
张良平看着应鸣生,说出了这两周的感受,“你跟你姐很像,都不懂怎么去表达自己。”
他们回家第一天,应母对应茴很满意地说了句:“有钱,嫁过去不吃苦。”
而晚上,他无意撞见应鸣生问应茴,“他对你好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应鸣生再没说其他,只是第二天改口叫他“姐夫”了。应鸣生是关心姐姐的,但开口彷佛很难,也不愿多说几句。甚至口吻都是平淡无奇,像在问‘今天天气好吗’。
被戳穿的应鸣生不跟其他青春期的男生一样跳脚,静静靠着门,低眸思索。
“遇到喜欢的人要会表达,”张良平握拳砸了下少年宽阔的肩,“不早了,早点睡。”
走廊上,应鸣生的背影拉长落在地板。
有一天,他也要拿着证书对向渔说,“我以后可以给你发短信吗?”
周末的学校略显空寂。
操场的观众席是一阶一阶的石梯,零散坐着几人。最偏僻的那方避开了光源,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发现双手撑着石板的女生。
向渔仰头望天,爱笑的眼藏满了心事,眉毛也不再舒展。
塑料袋摩擦的声响停在几步之外。
向渔想起自己这姿势不太美观,收回手的同时往旁边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