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之人多是些跑腿路过此地的宫女和太监,巧遇这一幕后便就驻足在一处观望,其中不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
“我听说这个跳湖自戕的是个内班的宫人。”
“啊?不会又是那个徐公公身边的人吧?”
“哎呀,你竟一猜就中!就是那个老太监身边的,长得挺漂亮的姑娘,听说捞出来时,脖子上都是勒痕……真是作孽啊!“
“可怜啊!得亏咱长得丑,不怕被那老色鬼相中。”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不知祸害了多少人!三年前那个上吊的不是留了张血书揭发他吗?据说还惊动了常务大人,说要治他的罪,怎么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听说是老太后要保他,这个姓徐的主管内班,那可都是些在主子身边伺候的,把主子伺候好了,天大的罪也都给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说了,老太婆整日忙着帮孙子理政,根本无暇在意后院里几个小喽啰的死活。”
“所以,那个老色鬼并没有得到任何惩罚,只是夹着尾巴消停了两年,如今又按耐不住地开始做坏事了是吧?“
“可不是吗?仗着是个有点权势的内臣,便在宫里瞒上欺下,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
“啧啧啧,做出这等缺德之事,就不怕那些冤魂变成厉鬼来寻仇吗?”
“哎!若真有因果报应,这老东西早不知要死多少回了!”
尸体被装上木舆子后,两个小太监便在管事太监的指挥下,一前一后地驱车驶上了宫道。管事太监身形微胖,是个跛脚,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手里还拄着根木拐杖,拐杖拄地时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他像是怕被传染上什么瘟疫一般,始终走在舆子侧前方的两丈外。
胖太监看到那些三三两两驻足观望的人群,原本松弛的一脸肉立刻就紧绷出凶神恶煞的表情:“都在这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赶紧回去干活,耽误了手头上的事儿,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吆五喝六的同时,手中的那根拐杖被他挥舞成了金箍棒,果然有几个胆小的被吓住了,一步一回头地退场了,胆子大些的就当没听到他的话,硬着头皮留在原地继续看热闹。
忽然,宫道的另一侧,一个宫人打扮的女子奔跑着朝载着尸体的木舆子冲了过来,正是刚刚听说了淑秀死讯的乔婉儿。
“淑秀!”乔婉儿冲至载尸车旁,抓住舆子一侧的栏板,这一举动令两个驱车的太监被迫停住了脚步。随后,她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掀开盖在尸身上的白布,当看到那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时,终是克制不住情绪地放声大哭起来。
悲痛中,她抓着尸体的一只手使劲地摇晃,并不停地唤淑秀的名字,但被唤之“人”如木胎泥塑般没有任何反应……姑娘眼睛很安详地闭着,脸上的神色亦是平静的,有种逃离了什么苦难后的释然。
“喂,你是哪个局子的?懂不懂规矩啊?赶紧让开,别在这里碍事儿!”主事太监闻声后,转身回头,看到这样一番情形,厉声呵斥道。
作为皇宫里身份卑微的宫女,平日里,随便什么人的一声喝令,乔婉儿都会唯唯诺诺地遵照执行,但此时,她没有听从,而是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僵立在原地,只敛住哭声变成低低的抽泣。此刻的体验勾起了她年幼时的一段回忆:母亲的尸体被抬走时,她就是这样死死抓着她的手不肯放手。
“快点让开,听到没有?不想活了是吗?小心我治你的罪!”胖太监见拦车的女子没有任何反应,脸上现出愠恼之色,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挥舞着手上的拐杖做出驱赶的动作。
冲女子喊完,又对着两个驱车的小太监喝道:“你们两个,停下来做甚?还不快点拉走!徐公公有吩咐,这种尸身太晦气,不能在宫里多耽搁,必须赶紧送出去!”
乔婉儿听到那人提及徐公公,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震颤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松手,反倒是握得更紧了。
可能是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发号施令却未有得到任何回应,胖主管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一时也顾不得那尸身晦不晦气了,恼羞成怒地上前两步,将手里的拐杖当成鞭子,朝着女子那只倔强的手便“抽”了下去。
拐杖击打在皮肉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是被打中之人的“哎呦”一声呻。吟——然而,那却是个男子的声音。
原来,拐杖击中的并不是乔婉儿,而是后面推舆子的太监,那人好像是为了能推车继续前行,欲意伸手去把拦车之人的手给拨拉开,结果却好巧不巧地替人挨了一记闷棍。被击中后,疼得发出一声“惨叫”,并快速地将手缩了回去。
乔婉儿见牵累到了别人,慌不迭地将手松开,一脸抱歉地看向那个替她挨棍子的人——当她看清对方的脸时,心中愕然:竟然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太监福枝,难怪她感觉声音有些熟悉。
胖太监见打错了人,脱口而出地朝“乱”伸手的人吼道:“你个蠢货!伸什么手嘛!”
说话的同时,脸颊上的一块肉几不可察地微微抽动了一下,随后,如避瘟神般快速后退了几步——不知是要远离那尸身上的“晦气”还是冤气。虽仍旧是骂骂咧咧地挥舞着手中的拐杖,但已是鞭长莫及。
乔婉儿松开手后,自是不敢和“福枝”有任何的交流,甚至都没敢多看一眼。
木舆子再次被驱动着向前行进,将满脸泪痕的呆立中的女子抛在车身后。
“福枝”推车时短暂地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掀动了下尸身上的那块白布,将尸身又全须全尾地盖住了……那没有一丝杂色的白布无端给人一种庄严肃穆之感,在盖住女子的尸体后,也给了她一生最后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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