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开口的同时,李延宗终于扯回了自己的思绪,犹豫着伸出了手,指尖轻轻触碰到她的手心,柔软、光滑,是他从未触及过的,黑巾之下的嘴角忍不住弯了一下,视线却是一片模糊。
他甚至是不敢再去看她,只是骤然抓住了那条丝带,那条他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紧紧攥住,半晌,怅然收回手。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的礼物。”他说道。
作为李延宗,而不是慕容复,与他的身份地位无关,只是单纯送给他个人的礼物。
李延宗在徘徊、踌躇中问道:“你会记住我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问出口,但猜想还是说出来了。因为身前女子犹豫了片刻,像是不理解他为何会这么问,但最终她温柔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她回道:“会。”
黎明破晓,柔和的晨光透窗而入,驱散了一室的黑暗,带来了融融暖意,但晨雾已将他的全身笼罩住,一片冰冷,只有攥着发带的那只手心滚烫无比。
他是慕容复,只能是慕容复,永远成为不了李延宗。
慕容复就是为复国而生,复国就是他的此生目标。
他的人生就没有第二种可能。
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终究不过只是镜花水月一场。
慕容复在一片沉寂中取下了藏在腰间的一个小玉瓶,放在了桌上,背过身道:“天一神水在此。”
一只小天龙(23)
那日李延宗的言行奇奇怪怪的,最后只留下一句话,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世间根本就不存在李延宗这样一个人似的。
但方思阮传信回西夏,得到回复,西夏一品堂中确有李延宗这一号人物。
他没有骗她。
天一神水一直在李延宗的手上,那无花就应该就是他杀的。若是他起了贪心想要据为己有,那最后为何又要给她。
方思阮始终想不通,也不忙着去想。药引已到手,她立刻调转方向,一边配药,一边带着阿鹘往灵鹫宫赶去。
历经十日十夜,终于风尘仆仆地踏入天山地界。按照她的脚程,再有一日就能抵到灵鹫宫。
“不是她!不是她!哈哈哈哈哈哈!”
一道沧桑年迈的声音响彻树林,回荡在山谷之间,枯褐色的枝条狠狠一弹,群鸟振翅四散飞去。
这是天山童姥的声音。
她就在这附近。
方思阮蓦地一惊,仰天四顾,白日斜阳,四周群林环绕,薄薄的苍烟缭绕,伴风流动,她闻声而去,寻找着这声音的发源地,最终将视线定格在西北方向二十里处。
青影一飘,她朝着那一处飞身而去。
阿鹘紧跟在她身后。
此处已是属于天山地界,越往西北,植被越是稀少,秃露出嶙峋的青黑色山石,锋利如刀,好似稍有不慎跌倒,就会在皮肤上割开一条口子。北风啸啸,四周隐隐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冰雪,也将石刀埋藏了下去。
呜呜的哭泣声随风刮来,离得越近越是清晰,天山童姥的声音却是消失没有了。
方思阮顾不得阿鹘,加快速度,纵身跃去,是个身穿菘蓝色僧衣的和尚在地上,距离她约有三丈之远,他背对着她,双肩耸动着,哭得极为伤心。
她犹豫一下,轻声问道:“你在哭甚么?”
这时,她已隐隐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但还是强撑着甩开心头那种令她颤栗的惶恐。
那和尚听到她的声音身体一震,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浓眉大眼、阔鼻大嘴的丑陋面容,他大约二十出头的模样,双目赤红,眼里不断有泪水淌下。
他这一转身,也露出被他身体遮挡着的一个小小身影。
——是天山童姥。
她盘坐在地,一动不动,黑发上覆盖上了白雪,头颅疲软无力地垂下,面容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身前。
方思阮步步走、步步顿,直到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地上。她浑身无力,站了好几次,遂也放弃了,粗粝的小石子嵌在了她膝盖的血肉里,却恍若未觉,仍旧膝行向前。
她经过的地上留下一道血痕,渗进青黑的石缝里。
“施主,你和天山童姥相识吗?”青年和尚见此情景忍着泣意问道,他这段时间跟在天山童姥身边见多了她的仇敌,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在意她的人。
他见方思阮悲痛到站不起来,便试图前去搀扶,却被她一把直接推倒在一旁。
方思阮膝行绕至天山童姥的身前,摸上她苍白的双手,“小花猫,你怎么了?”
没有回应,触手可及的只是一片冰冷。
“你回回我,你回回我啊药,对了,有药”方思阮自怔怔中骤然回过神,手忙脚乱地从腰间掏出一个白瓷瓶,喃喃道,“我给你带药回来了,你吃了吃了身体就能复原了”
她将她抱在怀里,仿佛回到了天山童姥小时候,她哄她吃药时一样,但那原本温暖的小身体已经彻底失去了温度,抱入怀中,整具身体骨骼绵软,好似失去了支撑。
方思阮颤抖着手将瓷瓶递到童姥苍白的唇边,灌进她的嘴里,可任她怎么地大声呼唤,天山童姥无力垂下的头还是没有抬起。
青年和尚不忍,上前劝阻道:“施主,童姥已经离世了。”
方思阮闻言,才好似回过了神,呆呆地向怀里人望去,再细观,童姥头上又哪里覆盖着白雪,只是她的黑发都变作了银丝,丝丝缕缕在日光地照耀下闪烁着冷白的光,原本光滑细嫩的脸上也被一条条皱纹覆盖,刺得方思阮几乎睁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