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抿唇,终究什么都没有说,离床十步远处恭恭敬敬的跪下。
当众人进来后,看见跪着的太子,心下都有些诧异,只是走在前头的胤褆和胤祉眼尖的却看见胤礽发红的眼角,眼里都闪过些什么。
按着排行爵位在胤礽身后跪下,向康熙行了礼,恭候圣训。
康熙看着十几个儿子们,都有经天纬地之才定国安邦之智和不甘寂寞的野心,有这样的继承人身为父亲自当骄傲,却也忧心,因为这是皇朝衰败的前兆!所以他才挑起夺嫡的戏码,他的胤礽必须拿出他的手段,折服这些人、收服这些人,若不能,便让其他人争出个第一来。
这便是皇家,不存在公平可言!
“朕的身体每况愈下,实是无法朝政。”康熙的声音缓缓响起,众人心头一沉,年长的都下意识的觑向太子,无奈只能看见那笔直的脊背,看不出半分心思。
“你们兄弟都是好的,然太子周岁册立,一晃四十年,文武兼备,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使江山永固,即日继承皇位,望尔等兄弟同心,辅助新君,佑我大清国土。”
这个口谕并不显得多出人意料,只是真正听闻的时候,对那个位置仍有奢望的皆在心中幽幽一叹,终于是彻彻底底的死了心。
“儿臣谢主隆恩。”
太子沙哑的声音响起,众人才如梦初醒,连忙叩首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闻言,终于是放心的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皇上宾天了——”顾正尖细的嗓音响彻天际。
跪着的众人立刻都哭号着冲到了龙床边,唯独胤礽静静站着,眼神空茫。
“你不能倒下,还有很多事情要你去处理呢!”胤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边,看着他苍白如雪的脸色,伸手用力掐着他手臂低声道。
疼痛唤回了胤礽的心神,低头看着胤褆的手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散发出一种凄艳的美丽,只见他缓缓抬手覆上去,冰凉却柔嫩的指腹让胤褆心中一跳,然而下一刻,就被他慢慢的拂了开去。
胤褆感觉到一丝失落,脸上却不显,突然他的耳边一热,极轻的一声‘谢谢’让他半天回不过神来。
康熙五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上薨逝于乾清宫。由皇太子继位,来年改年号为承兴。
先帝驾崩新皇登基,虽然发生得突然,但是太子担当储君多年,尤其是那十年里处事之老辣稳健,倒是很快就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只是每日与王公大臣议政完毕后,无论多晚,总要到康熙的梓宫前静静地呆上一两个时辰,几天下来,人倒是瘦了一圈。
过几日便是除夕,按例丧葬之事不可逾年,所以过了今晚的回煞之夜,便要封棺移至奉先殿。
乾清宫的地龙烧得暖和,胤礽的脸色却仍旧透着冷冷的雪白,他伸手抚上面前的梓宫,抬首看着微微飘扬的白幡帷幔,忆起当年太皇太后去世,那人的神态和现在的自己怕是无异吧?
“小柱子,去取剪刀来。”
“嗻。”
一会后,轻微的推门声再次响起,他听着有人来到了自己的身后,并不回头,只淡淡道:“为朕割辫。”
身后的人良久没有动作,他正想呵斥,一声唏嘘的叹息后就听见胤褆轻缓的声音:“何必偏要如此呢?”
胤礽皱着眉转过身来,抿了抿唇,“不是让你们都各自回府避煞了吗?”
胤褆不说话,其实他原本也是要出宫的了,只是刚好看见小柱子出来,上前询问了几句,想到当年先帝旧事,不知怎么的就进来了,看着那人萧瑟的背影,竟觉得有些心疼。
“这些奴才干的事情怎么能劳驾直郡王来做。”胤礽看了看他手上的托盘,有些讥讽道。
胤褆也不恼,平静道:“皇上是想在先帝面前演一出兄弟反目?”
胤礽冷哼一声,被这人一闹,心里的哀伤倒是去了几分,一手取过剪刀,一手提起辫子,正要下手,手腕却突然被人捉住。
“放肆!”胤礽眼里浮现出一丝怒意。
“先帝向来知道你纯孝,你又何必这样?坏了规矩没来得还要应付礼部的官员。”胤褆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认真的道。
或许是看出了他眼里的关心,胤礽倒是熄了心头的怒火,缓缓道:“朕要让自己记得。”
胤褆一震,看着他良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取走了他手中的剪刀,在他发作前道:“让臣帮你吧。”
胤礽有些惊奇的看着他,心下嘀咕这人不会是要弑君吧?但是想想又觉得自己荒唐,而且他都自称臣了,拂了他的面子似乎不太好。
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把身前的辫子拂到后面,做了个手势示意胤褆过来。
“要剪到哪里?”胤褆执起他乌黑柔亮的大辫子问道,手无意识的摩挲着,有着不自知的留恋。
“全剪了。”
“你疯了!你想明天出殡的时候下面的人怀疑你要出家吗?”胤褆立刻反对。
“直郡王,注意你的措辞。”胤礽不悦道,不过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那剪到肩膀处。”
胤褆被他训斥得一顿,心里有些酸涩,他们从来都差了一个距离,他永远都要对他屈膝行礼,永远都只能仰望他,四十年以来一直如此。
君为臣纲,他永远都在他的前面,无论他用尽什么办法都超越不了,甚至连并肩都做不到。
“还是短了。不若剪到这吧……”胤褆的声音有些低哑,含着莫名的感情,伸出手指,在胤礽的脊梁中央处轻轻的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