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叫他小腊梅花儿,他不是要傲雪么,好啊,那她就着实把他扔进冰天雪地冻上一冻,看他的骨头究竟有多硬。
庾洛神第一不缺的是钱,其次便是时间,可是就在她猫捉老鼠乐在其中时,这枝腊梅花却被别人折走了。
看他的风神容貌,竟被谢澜安养得更胜从前。
庾洛神不甘极了,她捏住指节,声音染了冷寒,“不承想谢直指喜好别致,怜弱慕色,是个菩萨心肠。这庙里的神佛见到你,只怕都要让贤换你坐莲台。”
胤奚眼神漆黑,听出她话中隐射,偏头看向女郎。
谢澜安一扬眉,便有剑指翠鬓的风采,轻嗤:“我不做菩萨。”
她不喜仰头与人说话,言讫即侧身,命允霜去驾车。
庾松谷却是下鞍,走到谢瑶池对面。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含情,这位太后内侄,石头城统领含着柔笑道:“五娘子别来无恙?”
谢瑶池心弦微紧,却是行礼如仪,颔首回言:“见过庾将军。”
这时谢小宝哼哭起来,似是困倦了,折兰音忙道:“小宝困了,夫君,小妹,咱们回吧。”不着痕迹侧步挡住五娘。
谢策点头,与庾松谷淡淡寒暄两语。
庾松谷心中哂笑,他早晚要抱得美人归,不急于这一日,两家人擦肩而过。
胤奚还要送小扫帚回家,不与他们同行。待庾家依仪仗消失在视线中,他的后背才渐渐放松。
谢澜安离他最近,看在眼里,对他道:“别跟死——”
她顿了下,眼神隐晦,似今夜被人间灯火逼退的月光,改口:“别跟死不悔改的人计较。”
前世的庾洛神,便是在这一年应了她的名字,溺水而亡。
时隔过久,庾洛神具体亡故的时间与地点,谢澜安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在秋天。
因为庾洛神的亡故引发了太后与靖国公震怒,庾家人不信这是意外,在城中大肆追查凶手,与外戚作对的世家皆受到了牵连。
那年金陵城的枫叶鲜红胜火,上面沾的皆是人血。
大玄南渡以来的第一场连坐甚广的党锢之祸,便是发生在这一年。
靖国公也不知当真因痛失爱女,以至丧心病狂,还是要借此机会铲除异己,所针对的世家多达五氏,连位列丞相的琅琊王氏都赫然在列。
前世谢氏不涉党争,又有二叔执掌荆州兵马做底气,侥幸逃脱一劫。
而谢澜安上辈子虽然明哲保身,不参朝事,却不忍坐视那么多无辜者被害,她动用关系,明里暗里地帮助不少士族中人,逃过牢狱之灾。
王家、郗家、卫家……可等她几年后受太后殃及,名声扫地,冷眼旁观的也是这些人。
上一世直至她死时,庾洛神这桩无头案的真凶也没有找着。这却也不重要,前世庾太后借题发挥,用大司马在此事上助力,带兵镇压五大世家,以致世家不敌,元气大伤。
所以谢澜安今生欲阻止这桩惨案,必要先调大司马离京北伐,断外戚一臂。
接下来,她便只等庾洛神出事,以太后如今对她的信任,自然会将调查权交到她手里。
到那时,她手中的权限会进一步扩充,游走于外戚与世家之间,刀锋落向何处,便不是听他人号令了。
——这便是她对老师所说的,一直在等的那个“契机”。
——这便是她请崔先生预测大司马行军速度,务必不使京城内外互相干扰的原因所在。
谢澜安眸尾隐没一缕精光,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她重生之后,在皇宫外遇见庾洛神的第一面,为她马车让道时,已在盘算她的死期。
玄白近两个月因“伤”留府,骨头都快待懒了,好不容易等到主子遣派,还是暗梢,要他暗中盯紧庾洛神,玄白立即摩拳擦掌。
“她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身边有何反常之处,事无巨细都来报我。”
谢澜安捻扇叮嘱,“若有变故发生,只管看真,但不可现身出手。”
谢澜安眼中寒意料峭。
她早说了,她不做菩萨。
玄白领命,盯了一连月余,却也未有特别之事。
金陵城中日子安稳,七夕过后,京口突然传回一封军报。
——大司马领一小队精锐自广陵上,裹甲衔枚,夜渡淮河,偷袭了北朝驻在广固城的营地!
此信传回京城,振奋人心的同时,也不由让朝中大感意外,“不是说伏暑之后才发兵吗?”
谢府的议事厅,崔膺目光深凝,望着面前的沙盘,露出似笑似忧的复杂表情:“我朝定下北伐发兵的日期,那北朝自然也知道。兵贵神速,兵不厌诈啊……接下来便看,后续的渡淮大军能否迅速接援主帅,稳住这着险中求胜的先手了。”
长信宫中,一张软羊皮绘制成的战事舆图,平铺于案。
庾太后凝视着上面的山河城池,耳边仿佛已听见豪迈的金戈号角之声。
“好啊。”太后凤目含光,踌躇满志,伸掌按在代表着北朝疆土的那蜿蜒壑线上,“褚将军不愧为我朝屠鲵吞狼第一人,大玄有猛虎出山,先声夺人,哀家倒要看那尉迟老妇,还有何夸耀之言!”
谢澜安立在旁侧,顺着太后的话赞了大司马几句。
太后最喜她这份宠辱不惊的气质,笑问这张地图是何人所制,“看其上城垒分明,川河划分明晰,不是俗手。”
谢澜安道:“回太后,此图是家叔赴荆之前留下的,后经由崔先生几番添改,务求尽善尽美,方敢献与太后。”
庾太后点头,谢荆州、崔夫子,皆是不世出的人才,如今皆效力在她麾下,她也算文武相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