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中医跟何莱正围着炉子煮茶,烤苹果,见他俩来,招呼一人吃着,一人进堂屋里。掀开厚重的挡风帘,顾山行摘下戒指,给何老中医看手。
老中医一并把他左手也看了,讲没事,慢慢就好了。
顾山行没有那么多要问的,好不代表恢复如初,但也没有一开始那种右手不能用的崩塌感,人永远是走在一个缓慢接受的道路上。
他出去,替何老中医唤陈如故,陈如故脸色看上去很奇怪,急匆匆进去,顾山行套好戒指,到炉边跟何莱闲谈。
何莱问:“你怨郭超吗?”
顾山行说:“没那么多好怨的。”
何莱笑吟吟道:“郭超请我叫我爷爷帮你看手那会儿,在我跟前忏悔的不成样子,生意人大多都利益至上,他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你不怨他更好,我是说,对你自己的身体好。”
陈如故又是红着脸出来的,何老中医讲话也是有够回旋的,观他气色好了,末了又要他节制。怎地恁讨厌么。他出来就见顾山行跟何莱相谈甚欢,何莱的笑纹总归是温温柔柔,陈如故歪头看,蓦地大声叫顾山行的名字:“山行,回家了。”
顾山行起身跟他走,踩着咯吱作响的雪,陈如故忍不住问:“你俩聊啥了?”
顾山行回说:“没什么,跟何哥随便聊两句。”
何莱今年三十有六,大他俩不少,叫哥岂非应当?可陈如故转念一想,顾山行要是喜欢那种成熟的年上男,他岂不是……
“我也是你哥,你怎么不这么叫我?’陈如故忒不服气,据理力争。
顾山行饶有兴致的看他,他有些躲避,顾山行就用揶揄的目光捉,捉到他放弃这个念想,转头要走。顾山行跟上他,脚尖踩他后跟,扑着把他压在及踝深的雪地里翻滚。
白皑皑的雪,被呵出的热气融成雾。顾山行那只凉丝丝的手往他衣摆里钻,陈如故被冰的打了个战栗,瑟缩着求饶,说冷呀。
“兴许我的怀里会暖和,小哥哥。”顾山行恶意耻他,极尽低沉的声线,贯进陈如故的耳朵。
没错,陈如故笃定,他是比顾山行大的,顾山行叫他哥哥是应该的。
“家里只能有一个哥哥。”顾山行好奇的问,“小哥哥要当哥哥,以后我是小哥哥的什么人?”
陈如故唇翕张,想说他不要当哥哥了,可顾山行继而又道:“该叫我什么了?小哥哥。”
“顾…”
顾山行警告道:“别不上道啊老婆。”
陈如故好像被他压进雪里,变成软绵绵可任人揉搓的一团雪,洁白干净,捧在手心里会化掉,好小声的叫老公,一面要手脚并用的从他身下钻出去。
顾山行抓住他脚踝,说做点幕天席地该做的事情吧。
陈如故受惊吓道,别…不要脸,还在外面呢。
顾山行笑他,打雪仗会不会了啦。会,但是打急眼那种还真没有过,顾山行听他嚷嚷,说哥哥你让让我!顾山行非是不让,闹的陈如故回家都没跟他讲话。
那袋灶糖全让陈如故给吃了,吃的时候还不觉有什么,过了没两天就给碰到牙神经,智齿也发炎了,一张脸肿成顾山行第一次见他那副模样,鼓囊囊的。顾山行禁不住摸他另外半张脸,怜惜,又好笑,问:“老婆是怎么做到永葆初心的?”
陈如故戴上口罩,张不开嘴讲话,声音含糊不清又糯糯地,说:“早睡早起就可以。”
可他的牙齿暂时还不能拔,牙医建议过完年后再说吧,先消炎。陈如故疼起来不声不响的,顾山行只有在视线之余瞥到他暗自忍耐眼尾发红时才知他是疼的厉害了,要命。
距离过年前的最后一周,顾山行还在公司里赶进度,他有太多专业知识要恶补,常是书不离手,大衣口袋里装的不是别的,什么螺丝刀起子和芯片,偶尔还能摸出两片消炎药来。药是给陈如故装的,他没有家可回,过年的年夜饭就是围着电视机吃一顿饺子,所以把别的要提早回家的同事的活儿给揽下了。陈如故是因为今年家里民宿对外开放了,过年不歇业,牙齿又痛,索性留在这里跟顾山行一块儿过年。
顾山行累极了也会在公司眯一会儿,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就又开始做梦,什么梦都有。
他梦见大二那年他没辍学,领到了大学毕业证和学位证,顺利保研,暑假返乡支教。那时顾幻真已有一座庄严肃穆的碑,他在山里接过顾幻真递给他那一棒。
人生是一场接力赛吗?顾山行在停下来的脚步里看清孩子们一张张纯真稚嫩的脸,她们会拉他的手,给他田间摘的果,沾满油垢的手只能抓五颗蓝莓。有力的酸,酸到顾山行在朦朦胧胧的视线里看清孩子缺漏的牙,强烈光线照出颊上的血丝,和能与光媲美的笑。
妈妈每天面对的都是这样的小孩吗?
长满草的坡地上蜿蜒出一条羊场道,砾石,土坷垃,还有蓝色的比小指还要细小的花。沿着小道,从歪斜的榆树下,辟出坡下的田,旱地不发作物时灰褐土地静悄悄的,是什么在生息?
是风!从四野横贯而来的风喧嚣着,顾山行看到风把肥大的校服鼓的满满当当,穿着校服的陈如故凌乱满头黑发,白莹莹的面庞在风中显得彷徨。
他叫他老师。
顾山行想说我不是你的老师,陈如故有些稚气的双手抱他一只手左右摇摆,问:老师能不能去我家辅导我做功课?
顾山行伸出完整的没有缝线的右手,按压陈如故那头稍长的软茸发丝,他尚在抽条,纤瘦如柳,被风拂进顾山行怀里。两条软韧胳膊环过,把顾山行锁住,绵绵无尽的膩,小声祈求:可不可以陪我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