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听罢,一脸的「你完蛋了」。
苏融先是僵住,随後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仿佛眉梢眼角间都带着刺骨的冰霜,「你好大的胆子!」
「主子……这……」林大正要开口相劝,却听见燕沉山那般不疾不徐的低沉嗓音打断了他的话道。
「负心人的东西晦气的很,在我们部族中,是断然不会用的。」燕沉山目光深邃望向苏融的方向,明知眼前寒霜似的美人已然玉面含霜,漆黑双眸蕴满怒意。燕沉山却浑然不露惧色,声调舒缓而坚定。
「我们部族信仰天山上的神鹰,神鹰只忠於它唯一的伴侣,若是背叛了自己的爱人,将会被鹰啄去双眼,死後被万鸟分食,灵魂坠入八苦地狱。」
燕沉山语调郑重,好似当真是什麽虔诚的信徒,对那污秽之物避之不及。
苏融简直要被气笑了,这会子神神叨叨说这些,偏生那燕沉山的模样不似作假,倒令他不好发怒了。
於是这股子未能发泄出去的怒意便被他哽在了喉口,不上不下,闹得他自己都无奈了。
「不是……那人的衣服,是我做来准备送的,只是没送出去罢了。」苏融深深呼出心口郁气,说出来後反倒是没了那股憋闷之感。
「罢了,你不穿就不穿,自个儿等成衣铺子开门去吧。」
燕沉山听罢,面上露出一副深沉之色,随後才迈动步子走向林大,林大摸不清头脑,糊里糊涂问了句:「你要干嘛?」
燕沉山神色自若,「去领新衣裳。」
林大:「你不是不要吗?说会变晦气。」
燕沉山略一颔首,理直气壮,「主子赏赐的,家仆哪有拒绝赏赐的道理。」
苏融嗤笑一声,方才还义正言辞拒绝赏赐,如今又转了个脸不认帐了,当真是脸皮厚如城墙。
苏融懒得理会燕沉山的诡辩,随便摆摆手让林大带人走了。
燕沉山离开後,苏融一人待着也无甚趣味,自己紧着大氅就准备回书房去,一路上经过假山曲亭,路过小池雅阁,俱是寂静无声。
但他早已习惯这般冷清,平日里还有几个丫鬟小厮打闹说趣,苏融性子冷,每每见到他都被吓得噤声,故而他也不会没事乱逛,只一人歇在书房中,若是累了便合眼小憩一番,听着屋外丫鬟们窃窃私语的轻笑,仿若那时这座别苑才有了一丝生气。
苏融绕过小池塘,来到书房中,落座的瞬间便入眼一抹刺目的红。
那封喜帖还在。
苏融犹豫着伸出手指,指腹细细摩挲着喜帖上的金线,那被绣娘细细缝上的「囍」字格外醒目刺眼,就像是一只长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在他看去的第一眼就迎面扑来。
如果不是那件事……兴许他也早就和赵澜成婚了。
「赵澜……」
苏融喃喃着将这人的名字呷在唇齿间细细嚼碎了,再一点一点吞下腹中,念地多了,这二字竟也好似染了血味儿,只一想起就带着疼。
苏融闭上眼,将喜帖拾起又拍在案上。
这一回他眼前浮现的却是那蛮子的身影。
罢了,带上又能如何。
於是第二天,燕沉山换上新衣裳的同时,也从林大口中得知自己被苏融应允一同赴宴的消息。
英俊深邃的五官仿若沐浴着春风,连眉头都舒展了,崭新的玄色武袍更衬地男人身段高挑强壮,四肢修长有力,却又不显得笨拙,肌肉块块分明线条流畅,穿着衣裳也难掩其气度。
苏融闲坐在院中饮茶,瞧见的便是这一副「孔雀开屏」似的男人,面上不动声色却在心底嗤笑不已。
不过是带着去吃顿饭,竟能让他高兴成这样。
当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随随便便给个承诺就高兴。
「今晚给主子烤鹿肉吃。」
燕沉山忙进忙出,又是拿柴又是拿炭和炉子,一早又去赶集从猎户手中买了最嫩的鹿肉,献宝似地将烤炉架到苏融的书房院落中。
苏融蹙了蹙眉,到底还是对燕沉山的手艺更加好奇,也就默许了他这般出格的举动,只安坐一旁默然看男人忙碌。
白日里无事可做,苏融便喊上林大将库房清点一番,东西归置後一些小玩意儿便顺手打赏给了林大,林大自是喜不自胜,美滋滋捧着东西等不及日落便欢欢喜喜地赶回家去。
燕沉山一整个白天都在忙着腌制鹿肉再准备一应用具,苏融一个人下午又看了会儿帐簿,没多久又觉得身边实在冷清,眼瞧着日头西沉,院外燕沉山的动静也大了起来,苏融心里好奇,不等燕沉山知会便主动走了过去。
燕沉山坐在矮凳上,眼前已经架好了烤炉,右手边放着调料,炉子上鹿肉被炭火烤地滋滋冒油,倒闻不出什麽香。
燕沉山一条长腿勾起,将旁边的凳子拉过来,「主子先坐吧,很快就烤好了。」
苏融也不拘着,双手抖着大氅就坐在了燕沉山身边,他目光先是在那鹿肉上转了一圈,随後又挪到燕沉山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上。
鹿肉他是吃过的,他爹是京城四大商行之首,他想吃什麽都能弄到手,早就没了这股子新鲜劲,但不知为何,苏融此时盯着那烤架上的鹿肉心底竟生出一丝期待。
燕沉山动作麻利,来回将鹿肉翻面又刷上酱料,手背上的刺青在火光下忽明忽暗,有那麽一瞬间苏融好像觉得那狼「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