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微眼珠转了转,“有点装。”
“……”
“不是那种装,我的意思就是表面和内心不一样,但你俩又不太一样,他属于那种外表看着特会欺负人,其实心里特软,对人特好的人。”
贺其真的很爱欺负许知微,他知道她怕黑,却故意带她去鬼屋玩,明明知道她讨厌吃芹菜,偏偏挑菜里的芹菜给她吃,还故意把芹菜切成黄瓜条状骗她。
但后来他搬走了,许知微的生活也少了很多乐趣。
“哎,不重要,”许知微说,“我想和你说的是,我也失去过很重要的人,是我爷爷,我小学的时候他脑溢血走了,就在楼梯上摔了一跤,人就突然没了。丧礼那天,那个朋友要搬家去外地,他就告诉我说啊,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注定是来和人告别的。”
她想到贺其故作老成的样子就觉得有意思,低笑了一声,“当时他用了一个比喻,我现在想想可太精妙了。”
“什么比喻?”提到死亡,程宥许的面色又变得凝重起来。
许知微在他面前扬扬手,冲他笑笑,看他同样回以一笑才继续,“他的原话我已经记不得了,但大体意思就是死亡是每个人人生的终点,他说啊,人生对于有些人来说是长跑,而对于有些人而言则是短跑。”
“短跑……”程宥许跟着讷讷一句。
“是啊,他说,长跑和短跑没有优劣之分,距离、时间不能丈量生命的深度,有人离开了,是因为上天不忍心让他经历长跑的劳累和艰辛,所以替他选择了短跑,可是呢,这不能代表他就比长跑的人悲惨,相反,他是幸运的,因为他提早结束了未知的苦痛。他对我说这话的时候我才十岁,其实压根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但我现在想起来,觉得他真的是在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了……你知道吗?那时候,他也才刚刚送他的父母下葬。”
夜,无边空寂的夜,只有小小的阅读灯还在竭力发亮,月色出乎意料的暗淡,像是为压抑的话题提供氛围。
“你想告诉我什么?”
许知微偏头与他对视,“所以,不是你的错,是上天,是天决定了终点,并非是你。”
程宥许苦笑一声,“是我没拉住他,的确是我的错。”
他的视线一瞬不瞬向着她,“最难受的是什么?这件事发生了,可没有人怪我,没有人向我讨要说法,就连奶奶也没有,那是她唯一的孙子,唯一的亲人……”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垂落下去。
“不是的,”许知微打断他,“不是这样的,你还不明白吗?”
程宥许茫然地盯着她,她眼神炯炯,神情肃然。
“不怪你是因为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奶奶,你朋友的奶奶,你也一直在照顾她不是吗?我看见过的,你每天陪着她出摊。”
“我只是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可你去做了,你朋友的短跑比赛结束了,你却让这场比赛还在继续,你做得还不好吗?嗯?”
程宥许默了默,半晌过后发出叹息,“但现在奶奶她也要走了……”
“我知道,”许知微对这事有预感,在接到那通来自医院的电话时就有预感了,她拍拍他放在扶手箱上的手背,“可是没关系,她的长跑要结束了,这意味着没有苦难可以再磋磨她。”
她笑笑,露出两个酒窝,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刚刚眼前看到的那座房子透出些许光亮,那是墙角被凿开的缝隙。
程宥许注视着她,他们在黑夜中,在空旷的夜里,在生与死交加的人生路里,第一次,交换了秘密。
许知微每每回忆起这个夜晚都觉得不可思议,程宥许的眼泪刻进了她心中的密封罐里,一点一点酝酿成了蜜。
然而那天以后,她主动联系了很多次都被拒绝,程宥许人间蒸发了,不在医院,不在乐队的训练室,连苏一明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直到一个月之后,他突然就出现在她面前,带来的确实一个坏消息。
“奶奶走了。”他手里还捧着两个热烫的红薯。
许知微静静地看着他,“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程宥许默了一阵,忽然说:“能抱抱你吗?”
许知微张开手臂。
他的身上有清淡的草木芳香。
……
宴会厅的灯光比交换秘密的那个夜晚要亮得多,许知微觉得眼前的程宥许和她记忆中的已经完全不同,他没了脆弱的模样,只有风采奕奕,他看着自己的爱人,在他人生的长跑里,他选择携手而行的人就在他的对面。
许知微觉得胸腔之上压了一块巨石,五脏六腑都疼,疼得她喘不上气。
她拎起包独自出了宴会厅。
厅内是人声鼎沸,厅外却是冷清寥落,她去洗手间,穿过廊道的时候忽然就想,她人生的跑道怎么就那么长呢?
上天能不能给予恩惠,化解这种苦和痛?
想着想着就到了门口,最近总是恍惚,她眨了眨眼,辨清门口的男女标示牌之后再走进去。
用清水微微扑了扑脸,终于清醒了些。
贺其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她喊他哥,但他似乎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她的亲哥,爱管天管地的。许知微不想接,挂断了。
可来电显示又出现。
她继续挂。
连着三四回,贺其也爆发了,他正在高铁上往丽湖赶,听到最后一次忙音之后手狠狠锤了下扶手,虽是闷闷一声响,可车厢内过分安静,导致这样一声也足够引起注意。
乘务员听见了,走过来询问是不是需要帮助,她弯着腰,笑脸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