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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第1页)

莱纳再去了一次“阁楼”。可是电影院已经关门结业,贴出待售的牌子,前门和后门都锁上了,还加装了铁链。他从染成深褐色的窗户看进去,额头紧贴着布满灰尘的玻璃,影院大厅空荡荡的,没有家具,没有装饰,售票窗口用木板钉上了。看来又是一个军情六处租下的布景,随着舞台剧散场而被遗弃。

奥林匹克体育馆本身一切如常,电报来来往往,用推车运送文件的秘书像松鼠一样忙碌。二楼以上依然不向莱纳这样的普通雇员开放。莱纳试探着向一位在四楼工作的秘书问起安德烈,托词自己有文件要让他签名,对方疑惑地皱起眉,回答说“楼上”从来就没有名叫安德烈的人。莱纳也不知道他的姓氏,惊讶于自己居然从没问过,但问了又如何?安德烈只会给他又一个假名。

隧道的事还在继续发酵。克格勃修葺了入口,每天都带不同的人去参观,从外国使馆雇员到好奇的沙特工程师,仿佛他们的副业是组织旅游似的,到了劳动节假期,东德的所有小学生都已经去看过隧道至少一次。《新德国》,东德的喉舌,每天都要把“流氓”、“邪恶”、“诡计”、“背叛”和“奸诈”这些单词以不同的组合方式跑一遍。奇妙地,没有怎么提到英国人,很可能因为赫鲁晓夫不久前才访问过伦敦,不想破坏刚刚回暖的关系。莱纳仔细地看这些报道,仿佛这样就能更靠近安德烈一些。如果不是那条仍然挂在书架上的领带,他几乎要以为安德烈是一场特别逼真的梦。

夏天快来的时候,斯塔西好像醒了过来,记起了莱纳,在一个周五深夜把他带走了。肯定是门房给他们开门的,但莱纳被推搡着走出去,塞进车里的时候,门房住的小房间始终紧紧拉着窗帘。

——

汽车开过郊野。

安德烈只能说这是“郊野”,不知道具体是哪里。审讯官没有把他的眼睛蒙起来,应该是看在霍恩斯比面子上不这么做的。审讯官也不承认自己是审讯官,坚称只是需要安德烈“回答几个问题”,但安德烈很清楚怎样的问题才需要把人拖到荒郊野岭去回答。

不算他自己,车里总共有三个人,都是从军情五处来的,反间司。司机从没说过话,另外两个人一直在试图闲聊,找出来的话题一个比一个无聊。安德烈礼貌地接话,一度还聊起了板球,但谁都没有忘记这辆车里谁是嫌疑犯。

车忽然离开大路,转入一条立着“私人地产,不得擅闯”警告牌的林荫道,继续往前开了五分钟左右,停在一扇漆成深绿色的铸铁大门前,司机下去开门,回到驾驶座,沿着状况没那么好的土路行驶。审讯官不再说话了,安德烈轻轻呼了一口气,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

霍恩斯比抗议过这件事,拒绝让军情五处审问安德烈,因为“他是我们的人”,这个“我们”指代不明,也许是军情六处,也许是英国,也许只是他自己。但隧道这件事牵涉太广,霍恩斯比的反对显得很无力。安德烈自己对此反而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这是预料之中的,五处在分配罪责的时候,肯定先怀疑像他这样的人,外来者。

至少审讯场地很舒适,是栋经过多次扩建的狩猎木屋,到处都是柔软的仿兽皮毯子,一副鹿角挂在巨大的壁炉上方,因为天气不冷,壁炉没有点着。司机没有进来,在屋外看守。其余两个人在木餐桌靠近壁炉的那一边落座,示意安德烈坐另一边。两个审讯官看起来就像同一款玩偶的两个不同型号,穿着类似的西装,只是衬衫颜色不同,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批量制造的和蔼表情。

“还不错,是不是?很安静的地方,我也很想在这里试试打猎。喝茶吗?我们是不是最好先煮点水?”穿淡粉色衬衫的那个人说,他坐在左边,“只是循例问几个问题,不会很久,我们从什么地方开始比较好?”他假装翻阅手里的文件,“名字怎么样?先从名字说起,我的天,你可有不少名字。”

安德烈扯了扯嘴角,希望对方会把这个动作解读为微笑。

——

“莱纳·沃格尔先生。”

“赫尔曼先生”说得很慢,好像在测试每个音节的准确性,他们这次不在那间有柔软沙发的农舍里了。审讯室既狭小又冷,似乎在地下,有一股消毒水和铁锈混合的气味。墙壁贴着白色瓷砖,地面也是,也许是为了方便清洗血迹。莱纳看着瓷砖缝隙里的污渍,思忖那是不是干了的血,胃里一阵痉挛,他移开了目光。

“我该怎么看待您呢?”斯塔西的蜘蛛问,修辞性质的问句,并不真的等待莱纳回答,“我们是不是真的该相信,您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小信差?也许您比所有人想象中更聪明?您比所有人聪明吗,沃格尔先生?”

“不。”莱纳回答,扯了一下手铐,并不想挣脱,只是下意识的动作,铁链撞到金属桌面,声音在小房间里回荡,意外地刺耳。

“隧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挖掘的?”

“我不知道,安德烈并不——”

“我给他寄过信,您知道吗?”

莱纳困惑地看着“赫尔曼先生”,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在灯光下,“赫尔曼”的脸看起来就像一层包在骨头上的白色塑料薄膜,眼窝和颧骨的阴影仿佛是用钢笔描上去的,边缘过分清晰。斯塔西头子冲莱纳笑了笑,阴影随之变动,看上去更可怕了,“在他走之前,我把你们的照片寄给他,附上了我的礼貌要求,他从来没有回信,你觉得为什么?”

“像你所说,他不在柏林了。”

“不,沃格尔先生,他甚至没有慌张,好像完全不担心勒索,好像他早就知道这些照片,更糟的是,他很可能自己‘制造’了这些照片。你是他的漂亮道具,好一场表演,沃格尔先生,他给了你什么报酬?”

莱纳回想起春季的旷野,野花和草叶的气味短暂取代了审讯室的潮湿霉味,这种稀薄的幻象只停留了几秒就消失了。他没有回答,不知道如何回答。“赫尔曼先生”打量着他,充满怜悯,好像看着一只坚持啃咬围栏的野兔。过了几分钟,他站起来,敲了敲审讯室的门,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显然斯塔西雇佣的无数个打手之中的一个,比“赫尔曼”高一个头,有三倍那么宽,手里提着一个破旧的皮箱,莱纳一点都不想知道箱子里装着什么。

“我从来都不喜欢暴力。”斯塔西头子告诉莱纳,“但我们不能否认,它在说服人们提供信息方面十分有效。您得明白,沃格尔先生,我本质上不是个残忍的人,但如果您不把您知道的一切告诉我们,今晚将会变得非常、非常漫长。”

——

“接下来,我们确认一下你在柏林的关系网。”审讯官说,露出充满歉意的微笑,仿佛是在地铁上,而他刚刚不小心踩到安德烈的脚,“标准流程,你明白的。你走的时候,当然没有告诉任何人你的去向,是吗?”

“没有。”安德烈回答,放松地坐在木椅子上,手边的烟灰缸里有一个烟头。

“怎么向邻居解释的?”

“不解释,我几乎不和邻居说话。”

“情人?”

“没有情人。”

“你在柏林住了很久。”

“确实。但我还是没有情人。”

“你的母亲是德国人,不是吗?”

“奥地利。”

“还有亲戚在那边,对吗?在海峡另一边?”

“就算有,我也不认识。我母亲不和我谈起他们,我的祖父母已经去世了。”

“很遗憾。”

“谢谢。”

墙上的挂钟发出干涩的咔嗒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卡住了。窗外,暮色缓慢降临,远处的松树林变成了重叠的锯齿状阴影,像一堵无法穿透的墙。坐在右手边的那个审讯官语气轻松地问大家是否想要茶,没等回答就站起来,到厨房里去了,不一会捧着一个托盘回来,上面放着茶壶茶杯和一盘燕麦饼干。看来厨房里有人在,楼上应该也有,守着录音设备,听他们的每一句话,转录安德烈的回答,寻找最细微的漏洞。为了显得合群,安德烈拿了一块燕麦饼,它尝起来像压紧了的木屑。

“晚餐差不多准备好了。”刚从厨房回来的那个审讯官告诉安德烈,仿佛这个信息极其重要,“你喜欢白蘑菇吗?”

安德烈向他保证自己很喜欢白蘑菇。

“棒极了。那在此之前,我们继续聊一小会儿,你介意跟我们说说代号‘麻雀’的线人吗?”

安德烈当然不介意,不能介意。他们恐怕要在这里过夜了,也许整个周末都会花在这里。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又从烟盒里拿了一支烟。

第三卷嘉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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