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件狐狸皮的裘衣,保暖倒是保暖,只是京中显贵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皮子,颜色远看倒是雪白无暇,只是走?近了瞧,却丛生着斑斑点点的杂毛,而且懂行的人一模就能知道,这件裘衣不过是几块狐狸皮拼接起来,御寒足够,尊贵却不足。
而且这件衣服显然?穿得?久了,肩缝领口?处甚至还用多色的丝线修补了,虽然?针法?看着巧妙,但叫人瞧了,只觉得?小?家子气。
可?就是这样一件寒酸小?气的衣服,却被谢瑶卿堂而皇之?的挂在寝殿的正中央,纵然?经年累月的岁月让它褪去了颜色,增添了许多折痕与?破损,可?谢瑶卿却一如往昔的爱惜着它,甚至特地找了个忠心耿耿的内侍,每日专门打理这件旧衣服。
有了谢瑶卿那句话,宋寒衣此时再看这件旧衣,心中便有了许多思量。
谢瑶卿的一双眼睛牢牢的盯在中衣的绣线上,因?而她也对裘衣上针线多了几分留意,她禁不住呢喃自语:“果真一模一样”
她一边小?心翼翼的将裘衣收纳带走?,一边招来乾清宫内手脚最利落的两个内侍,“你们去绣衣局问?一问?,这样针线功夫,京城中还有哪家有?”内侍们还未走?远,宋寒衣忽然?又开口?叫住她们,“陛下恐怕要心神不宁几日,这些折子你们只挑要紧的报给陛下,余下请安讨好的,你们只管晾着就是了。”
她心中转圜片刻,又未雨绸缪的叫来自己两个下属,“去查当?日向府的事,尤其是她们家的小?公?子,从怀孕开始,每一处关节都给我查仔细了,不容有失!”
宋寒衣一边将裘衣妥帖的托在掌心,一边飞快的在心中回忆着过往,电光火石之?间,她敏锐的回忆起一年前向曦失踪前的种?种?。
那时谢瑶卿每每有什么筹谋,谢琼卿总能先人一步得?知,然?后三?言两语轻易化解,还能倒打一耙,陷陛下于不利。
那时她和谢瑶卿怀疑是府中出了奸细,她们将王府仔仔细细,如同抄家一样过了一遍筛,却独独漏过了谢瑶卿那个温婉和顺的枕边人。
谢瑶卿与?宋寒衣都笃定,他是天底下唯一一个不会背叛谢瑶卿的人。
谢瑶卿与?他,既有雪夜赠衣的前缘,又有冒天下之?大不韪救他性命的恩义,他怎么敢,怎么舍得?辜负谢瑶卿的心意呢?
宋寒衣深深的看了一眼坤宁宫的方向,眯起眼睛,她脸上那道血红的长疤因?而像蜈蚣一样蠕动起来,露出几分危险的意味来,她唤过两个下属,面不改色的吩咐,“盯紧坤宁宫,若有坤宁宫的人出宫,即刻拿下押入诏狱严刑拷打。”
下属们虽领了命,却不解的看着她,“却不知大人想要小?的们拷打出什么消息呢?”
宋寒衣眼中迸发?出冰冷锐利的光芒,声音冰凉,“向曦与?逆贼谢琼卿串通密谋的消息。”
宋寒衣一路上虽然?已经办了许多事,却不耽误她飞快的捧着那件裘衣迈进冷宫,将它奉到谢瑶卿的身前。
那是宋寒衣第一次在谢瑶卿身上看到绝望与?无助,从她认识谢瑶卿起,谢瑶卿就好像一尊钢铁铸就的巨人,无论什么样的苦难与?险阻摆在她的面前,她都永远不会害怕一样,一言不发?的吞下那些血泪与?雪恨,一步步的爬到自己想要的位置上去,一点点把自己想要的东西?抓到手中。
而今宋寒衣终于明白了,谢瑶卿并非不怕,只是黑暗之?中始终有一缕光支撑着她走?下去罢了。
可?如今这缕光熄灭了,被谢瑶卿亲手熄灭了。
谢瑶卿一动不动的,失了神魂一般,只是怔怔的看着裘衣与?中衣,她的眼神无助的在这两件衣服上犹疑着,片刻后她叫了一声宋寒衣,“你来帮朕看一看,这两件衣服上的绣花,是不是一样的呢?”
宋寒衣叹了一口?气,看着谢瑶卿几乎要滴出血泪来的眼睛,她如何还不明白呢?如今的谢瑶卿,不过是在这么多宫人面前,强撑着自己帝王的威严罢了。
宋寒衣并没有犹豫,她冷着脸,替谢瑶卿屏退了众人。
昏暗狭窄的房间内寂静得?只能听见谢瑶卿粗重的呼吸声,宋寒衣担忧的上前一步,小?声禀报着:“陛下,臣已经让内侍去问?绣衣局”
谢瑶卿恍若未闻,她愣愣的看着两件衣服,忽然?紧蹙眉头,捂着自己心口?,生生沤出一口?血来。
浓艳的血液在满是尘泥的地上砸出一个触目惊心的血坑。
宋寒衣一把揽住谢瑶卿摇摇欲坠的身体,伸手想替谢瑶卿抹去嘴角的血迹,直到她满手是血,惶恐的收回手,她才发?现,谢瑶卿的口?鼻间,正源源不断的溢出鲜血。
宋寒衣当?即向门外唤道:“传太医来!快传!”
宋寒衣手忙脚乱的为谢瑶卿擦着血,可?冷宫里哪有柔软干净的细布,她只得?将目光看向谢瑶卿手中那件丝绸的中衣,谢瑶卿缓缓咽下喉中腥甜的血气,竭力撑起一口?气,扶着桌边坐直了,她断断续续的命令宋寒衣,“不许脏了这两件衣服”
宋寒衣无奈道:“可?是陛下”
谢瑶卿似是从方才的失神与?震撼中渐渐将息过来,她缓缓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不过吐了几口?血,这原本就是朕歉他的。”
她仍旧不肯接受向晚已死的现实,执迷不悟的问?宋寒衣,“他那么期待朕来见他,朕还没来,他怎么能抛下朕走?了呢?”
宋寒衣只能沉默的听着,谢瑶卿说至最后,竟凄然?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