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裴瑛柔下声音来,略些疑惑地看向裴明绘。
裴明绘就站在门前,背着手将门关上,将门刮着雪沫的风关在了外边,而后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幽微的烛火照亮了她的面容,以及眼眶里积蓄的一汪泪盈盈地闪着光。
“怎么哭了?”
裴瑛面上虽然若无其事地安慰着,内里却不住叹息。
原今日特地吩咐府令不准小姐出门,同时府外的各种消息须得严加筛查才准传入府中,却不知如何又叫她知道了。
裴明绘虽然压抑着,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唇周都因此泛了白。
“过来罢。”
裴瑛最是不忍看她哭的模样,便就招了招手,叫她过来。
“哥哥……”
裴明绘几次忍住泪水,却还是在开口的瞬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而后大步地跑了过去,跪坐在裴瑛身边。
“好了好了,哭什么。不过是些小伤。”
事到如今,他也就没必要对着她再隐瞒什么了。
“小伤么?”
裴明绘转眼便要去看他的伤口,指尖下意识便要去扯他的衣服,却又被他一把攥住,她顺势仰起头来,正好对上他俯视的目光。
疼爱中却又带着兄长不可违逆的威严。
“你说的对,只是些微严重罢了。”
他无声地将她的手放回她的膝上。
可是太过伤心太过担忧的裴明绘彼时却未将这些放在心上,只一心担忧着裴瑛的伤势。
“真的么?”
她显然不信。
“真的。”裴瑛抬手抹去她面上的泪痕,笑道,“为兄骗你做什么。你看,为兄尚不是坐在此处好好的跟你说着话吗?”
“那疼吗?”
裴明绘眨着眼睛问他,眼中的泪光在灯火的照耀下闪动着。
裴瑛垂着头,目光一瞬不离。
过了许久,他才发觉自己走了神,而近乎贯穿肩颈的伤口也在此时后知后觉地隐隐作痛,带起心中的一阵酸涩波澜。
许是麻药的药力过了罢,他心道。
可这不算什么,他又心道。
这点小伤同他一路走来受的伤比起来,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哪里又只得让她哭成这幅样子呢。
“不疼。为兄又非幼子,哪里又会畏惧这些许疼痛呢。”裴瑛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道,“天黑了,快去歇息罢。”
裴明绘这才乖乖起身,临走之际却又突然转过头来,无比关切地看向裴瑛,见他除了面色苍白些并没有其他的异样,方才放心的离开了。
待裴明绘走后,裴瑛方才站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肩膀处的青色衣衫顿时洇出了鲜红色的血来,像是缓缓舒展开的红牡丹花瓣一般,沿着衣服的纹理一寸一寸绽放开来。
自裴瑛遇刺的消息传来,一直爱慕着裴瑛的窦云儿便心急如焚,几次去裴府见裴瑛而不得,又兼有那蓝衣女郎在一旁添油加醋,一时窦云儿无处宣泄的怒火便对准了那无辜之人。
随之时间的推移,这些怒火逐渐转变为嫉恨,厌恶与狠毒的杀意。
十一月初旬的一天,窦府的请帖送到了裴府,裴府小姐以为这就是一次寻常的宴会,便也笑着收下了拜帖,带着礼物乘着辎车前往窦府,去赶赴一场隐藏在欢声笑语之后的恶毒的围猎。
同去而同归
厚实的床帏圈起一个静谧的空间,她就睡在暖和松软的被子里,被子上头用各色彩线绣着栩栩如生的花丛,这是她用一双手牵银针系着彩线亲自将融融春意绣了进去。
屋外房檐长廊上积着一层雪,初更的长安更是冬雾迷离,这是拂晓最黑暗的时候。
几只寒鸦扑棱扑棱从休憩的枝丫上飞了起来,发出嘲哳的声音,打破了长安浸润在霜雾里的冰冷与寂静。
柔和的素色床帏之下,筛过几两月光,落在裴明绘的眼睫之上,她的眼睫不住地颤抖着,显然她深深陷进了噩梦里无法解脱了。
这是一场无边无际的噩梦,里面的宫殿巍峨高耸,像是幽深的没有出口的峡谷一样,全副武装的郎中执着斧钺剑戟站立在两侧,逼迫着她往前走,她没有退路,只能往前走。
红色丝履踩过白月铺就的长街,缀着金珠的深红色的裙裾拖曳在地,她无助地四处环顾,想要后退,可是无边无尽的宫廷甲士却让她没有一丝一毫转圜的余地。
盛大的阳光越过重重宫墙,而后落在她的眼上,她有些睁不开眼,可是天上忽然来了一团接着一团的乌云,它们铺天盖地前扑后拥而来,浓浓密云之下,太阳都变得暗淡少光,不多时,又是一阵狂风,太阳最后的余光也被遮掩住了。
她继续往前走着,走上铺着红毡的三十六级长阶,走到了紧闭着正殿正门之前,檐下铁马被狂风吹得叮咚作响,所有的不安从心底隐秘角落叫嚣着。
伴随着诡异的号角与鼓乐之声,正门轰隆隆大开而来,风雨欲来的气息忽的涌了进去,吹得她发与衣招摇在空中。
本来威严庄重的宫殿在此刻却仿佛积蓄了太多尘埃般而黯淡无光,整座大殿空荡无人毫无声息,她向后退,可是身后的斧钺却阻挡了她的退路。
就在她进退两难之际,一团青色清风般的从她身边飘过,挡在了她的面前,那样清瘦却又高大的身影,像是新雨空山,巍然不可撼动。
“哥哥。”
她所有的不安都消失不见,她笑了起来。
可是就在她伸手,想要去抓住他的袖子,可是就在她行将触及到他袖子的那一刻,他却倒下来,他并没有直接摔倒,而是先跪在地上,顿了顿,方才重重地摔在地上,空中的蜉蝣也在不安的浮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