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从们将裴府整饬一番,原本被撤去的匾额又被重新挂了上去,嵌琉璃风灯悬挂在匾额两侧,流光溢彩极尽辉煌地照耀着裴家的门楣。
祠堂之上再设香案,今日裴家孤儿焚香告祖,后又携义妹,共同叩拜祖宗。
二人在蒲团上跪下,郑重再拜。
一拜告祖宗告天地,今日裴瑛与裴明绘皆为裴家儿女。
再一拜,裴瑛与裴明绘定然不辱没裴家门楣,定然将裴家重新发扬光大。
最后这一拜,明绘就彻底成了裴明绘,入了裴家的族谱。
“天地祖宗在上,我裴瑛今日起誓,此生此世定然护得妹妹无忧,若违此誓,当下黄泉地狱,永世不得解脱。”
当着极为严重的誓言一个一个砸进明绘耳中的时候,她惊得险些将手中的香都掉在了地上,香灰无声坠落在地,却也同时落在她心上,让她心中的情绪激烈涌动着,过速的心跳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哥哥,何必发这种誓。”明绘忙用帕子掩住了裴瑛的嘴,眸子里满是疼惜,“人各有命,生死在天。哥哥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因为……因为我,而发这种毒誓呢,还请哥哥收回方才的话,只当是胡话。”
裴瑛拿下她的手来,遂轻松一笑,不过才十六岁的年纪,他尚显稚嫩的脸庞,却透露着无形的锋芒,眸底是如同石刻般的长久与坚定。
显然他是要固执己见了。
“此生,我最亏欠的人便是你了。若不能再护住你,我又有何种颜面苟活于世呢。”
汉朝人相信阴阳天理,若发此毒誓,便是真心实意的了。
春雨被风吹斜,这细密冰凉的雨粉落在明绘的脸上。
她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感觉,但是一直以来的所有孤独,所有痛苦,瞬间烟消云散,朗朗晴光瞬间便照在了她的心里。
老天似乎不总是亏待于她的。
一切在此刻都明晰了。
她的泪水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哥哥的话,妹妹明白了。”
——
后来皇帝紧急传来命,令裴瑛即刻还都。
裴瑛正要离开,却又被一声哥哥唤住了脚步。
裴明绘立在廊下,这一日雨水缠绵,天边阴云也是不断,如银丝一般细密的雨丝落下,多亏这檐下安着的竹篾卷帘,方才不让雨丝溅到她的身上。
“怎么了?”裴瑛的面上浮起温和的笑意来,纵然事情紧急,他却还是为她停下脚步。
裴明绘快步廊下走了下来,迎着细细的春雨,走到了裴瑛的身前,颠起脚尖,附在裴瑛耳边细细说来了几句话。
裴瑛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唇畔勾起了狡黠的笑意,“我知道了。”
他的尾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上扬,看来有人要倒大霉了。
她一路目送着裴瑛上了车马,车马辚辚远去,最后消失在云烟雨雾里。
久病的太皇太后亲自临朝,听取朝臣的谏言,说御史大夫赵绾家族借限民名田一事大肆将强买强卖庶人土地,致使百姓流离失所,同时奉皇帝令前往各郡国限民名田的各方官吏却也在受贿贿赂,各郡国豪强借此堂而皇之开始大举兼并庶民土地,逼迫百姓签下密契,并威胁,若是敢报官,自是死路一条。
与此同时,皇帝派出各地监察辅助各郡国官吏限民名田的监御史却屡屡遇害,他立即便察觉到了有人在故意搞鬼。
当太皇太后命宦官将一箱箱的铁证拿了出来,里面都是各地田产的交易账册,长史将其中账册呈了上去,皇帝翻了几页,瞬间明白这是来自地方的力量在反抗来自朝廷的国策,如此大的能量,皇帝竟却一时想不出来是谁。
皇帝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可就在朝堂对峙陷入僵局之时,突然来自河东郡的快马打破了朝堂的僵局。
“宣侍御史裴瑛觐见——”
黄门尖细的声音如同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瞬间将隐匿在水面上暗涛汹涌都浮现出来。
裴瑛裹挟着长安的潮湿水汽与一路的仆仆风尘而来,长途跋涉的倦意似乎一点都没有让他疲劳,他的步履依旧那么矫健轻捷,玄色官袍,宽袖束腰,走起路来像一阵风一样,让那黑色的宽大广袖如鹰翼振翅而飞。
他的目光炯炯有光,而天翻地覆的变革行将拉开序幕。
“臣,侍御史裴瑛,启奏皇帝陛下,今河东许氏密谋鼓动各郡国官吏侵吞民田一案业已查清。”
以往温润的声音脱去了那柔和温顺的外皮,露出它凛冽的刀锋,一下子变震慑住了大殿之上的所有人,他们或错愕,或震惊,或欣喜,或畏惧地看着这个初登朝堂的年轻人。
“河东郡守许昌武,以郡守之职位,私下侵占民田三万一千二百七十顷,并以薄田不可耕之土地强换百姓之肥田,共计一万三千顷,同时,共五百八十七失田之农被迫成为佃户,同时,河东郡守许昌武暗中与各地豪强大族勾连,大肆侵吞百姓土地。因限民名田之策损害以许昌武为首的各郡国地方之利益,故许昌武暗中勾连各郡国豪强,暗中杀害监察御史,使限民名田成为合法夺百姓天地的乱国之策。”
话音落,大殿静得几乎落针可闻,每个人的呼吸都几乎听不见了。
可是裴瑛依旧没有停止。
“自先皇之时,诏令劝农民桑,故大汉人口与耕地日益增加,同时我大汉律法不禁田产买卖,已致叫各郡国大肆兼并土地,民无土地,不成流民,则为佃户奴婢。”
“你你你!”
在文官班列里的许昌文登时站了出来,想要斥责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裴瑛,但毕竟是在朝堂上,他便率先转过身来,向皇帝与太皇太后一躬身,强稳住心神,道,“臣,博士仆射,许昌文,启奏皇帝陛下,太皇太后,此子信口雌黄,意图扰乱我汉朝大怔,皇帝陛下与太皇太后圣明昭彰,万不要听信此子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