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情况你看见了吗?你个婊子懂个屁!”那男人恼羞成怒地大骂。
“我没看见,但有人看见了!那么多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送死,难道就不能有一两个良心发现的把真相说出来吗?”白小姐哭着嘶喊:“庞大志是你们的人啊!可他的尸体都不是你们找回来的,是小鬼子被扔下山后被其他部队的人捡到的!”
白小姐哭到浑身都在发抖,婉萍紧紧扶着她,觉得这个女人已经脆弱到了极致,自己只要一松手,她就会像满是裂纹的花瓶般彻底碎在地上。
“姓刘的让他们做先锋,去之前就许诺下抚恤金。我不管这笔钱是谁批的,我只知道庞大志当时的军长是你家司令!西北军独立团的人死绝了,一千二百一十三人的抚恤金我只能从他这里要。”与白小姐的崩溃大哭不同,庞太太始终绷着脸,又冷又硬像一根杵在地上的铁杆子。陈婉萍意识到如此柔弱易碎的白小姐能撑到现在,依仗的就是庞太太这股死不退缩的强悍劲儿。
“妈的!”那男人嘴里骂了一句,来回踱着步。缓和了大概两三分钟后,他看向庞太太,这次口气软了下来:“从庞团长殉国算起来也有五年的时间了,刘司令陆陆续续也给你们不少银元。庞太太你还是见好就收吧,凡事真的没必要这么执拗!讲句老实话,刘司令对你们够客气了,这么多年也没把你俩怎么着嘛!要是换一个心狠手辣的,你俩都费劲儿能活到现在。”
“说的像姓刘的是什么菩萨一样,”庞太太听到这话时俩手抱在胸前冷笑:“他不动我,还不是因为我们讨抚恤金这事儿闹得够大!西北军里谁不知道我顾昭晏在给独立团的弟兄们讨抚恤金,你说我要是哪天走在街上被车撞死了或者被一枪打死了,会是谁干的呢?傻子大概都猜得出来,你家刘司令没必要为了那点小钱给自己招惹麻烦。”
“小钱,这可不是小钱吧?”那男人见硬的不行就来了软的,陪着笑说:“现在前方战事紧张得很,没人有余钱啦!答应给你的那些法币都是我们刘司令从日常开销里硬挤出来的。”
“对我们来说当然不是小钱,是天文数字一样多的钱,可对你家刘司令来说那就是小钱!”庞太太见他笑也嘴唇一弯笑起来:“你说可怜话时也不瞧瞧刘司令住的地方!他拿不出来银元做抚恤金,但有钱在重庆住这么大的院子,雇那么多的仆人?前阵子,我听说刘司令的大公子还在督邮街露露舞厅为了个歌女一掷千金呢!”
庞太太的话刚说完,院子大门打开走出来个油头公子哥。在庞太太面前叉腰耍威风的男人,见到小青年立刻换了副嘴脸上,朝着恶犬低声呵斥一句,三条狗立刻安静乖顺地趴下。他则垂手走到路边的庞蒂克车前,上前主动帮忙开门。
庞太太看向油头公子哥,故意大声笑着说:“说起来真让人羡慕,我这老脸是没机会了,我要是有机会也想认识出手阔绰的刘公子!美人少帅一见钟情,穿金戴银,风花雪月,觥筹交错眉眼之间全都是罗曼蒂克!就是不清楚刘大公子为博美人一笑掷下铜臭钱时,可想过那是他父亲麾下千百条人命血淋淋的卖命钱呐。”
刘公子上车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皱着眉看眼庞太太,肿馒头一样的脸上全是淡漠,像是死个千把人跟开席吃顿酒宴似的随意。庞太太想再说话,那位刘公子却低头坐进了豪车里。车子轰隆隆地发动,等开出巷子后,刚才还低眉顺眼的男人又来了威风,他吹声口哨,三条狗跑回到脚边,那人昂起来下巴朝着庞太太冷笑:“叫花子一样,成个天的跑来讨钱!”
婉萍侧头看向庞太太,见她紧咬着牙齿,微突的颧骨此刻更加突出,每个字都是从牙花挤出来的:“你们乐意把我当什么就当什么,叫花子也行,泼妇也行,怎么样都行!但姓刘的欠我们的抚恤金一个子儿也不能少,我今日讨不来就明日再来!什么时候钱齐了,我什么时候就不来了!”
“你随意!”男人冷笑着哼了声,转身走回刘家的院子。
“砰”一声铁门被狠狠摔上,庞太太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缓了足有半分钟后,对婉萍和哭成泪人的白小姐说:“走吧!今天是大年初一,我们不在这丧门星一家门口沾晦气了。”
大轰炸
当年白小姐流产差点丢了性命,虽说最后被庞太太救回来,但却落下了严重的病根,只要她情绪过于激动就会肚子疼,而且是如拳打刀割般的疼痛,疼到小腿抽筋,腰都直不起来。婉萍和庞太太一左一右扶着她往租住的地方走,路上庞太太问起婉萍:“我记得去年你家不是想换房子,租到朝天门或者较场口那边吗?怎么今年又续了租子,还住在磁器口?”“是想换来着,但去看了好长时间也没找到合适的。我们瞧得上的价格太贵租不起,我们能租得起的,又实在是让一家四口人住着太憋屈。”婉萍想到年前看房的事不由叹了口气:“对比来对比去,就觉得还不如住在原来的地方。反正现在我每周只去黄家巷三次,其他时候在家里翻译点东西没有最初那么奔波了。”“噢,这倒也是。”庞太太应合着,与婉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快走到她与白小姐的出租屋时,四处传来呜呜的警报声,庞太太一把拉住婉萍与白小姐的手说:“快躲起来,小鬼子的飞机来了。”婉萍当然也知道刚才的声音是空袭警报,自从去年10月份武汉被日本人攻占后,12月中旬他们就开始空袭重庆,算上今天这回已经是第三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