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也不算很奇怪,战国的地域歧视挺严重的——比如守株待兔丶揠苗助长丶野人献曝丶不龟手药之类的很傻很天真的典故,主人公都是宋国人。另外,刻舟求剑丶画蛇添足丶自相矛盾丶买椟还珠丶一叶障目之类的成语,主角都是楚国人。後来宋国被楚国灭了,宋人也加入了楚国国籍。
自从秦王以会盟为藉口,把楚怀王骗到秦国软禁起来,要求楚国割地赎人以後,秦国的国际形象就跌落谷底,直接跌成了负数,还不如楚国呢。
赵琨正要反驳,尉缭先开口了,他反问道:「你觉得什麽是王道」
张温认真地说:「施行仁政,忠君爱民,恢复周礼……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
就是孔孟极力推广的那一套儒家理论,赵琨捏着鼻子听完了。只听尉缭轻飘飘地说:「哦,可是孔丘(孔子)为了阐明推广王道1,求见过七十多位国君,都没有得到任用。当时周天子尚在,却跑去游说诸侯,孔丘本人是否『忠君』,还有待商量吧。」
赵琨暗暗好笑,尉缭这番话,明明是陈述的语调,听在耳中,却是十足的讽刺。偏偏他说的还是事实,难以洗白。
张良默默地听着,若有所思。
张温涨红了脸,深吸一口气说:「那先生认为,什麽是王道,什麽是霸道?」
尉缭浅酌小半杯酒,笑吟吟道:「我们兵家,没那麽多弯弯绕绕。遇见不听话的诸侯,灭掉他的国家,从他身上碾过去,就是王道。这个诸侯对你俯首帖耳丶恭恭敬敬,你依然灭了他的国家,还从他的祖坟上碾过去,这就是霸道。依我看,近百年,秦王的品德都极其出众——天下第一德就是武德。」
赵琨暗笑:这个尉缭是有点东西的。
张良见兄长吃瘪,眸光闪烁了一下,狡黠地岔开话题:「我知道先生是谁了,国尉缭,猜得没错吧?」他和兄长半路上遇见过魏国的使节团,魏国使节正在追杀的人应该就是尉缭。这很容易猜出来,假如让张良来当魏王,他也不会放任尉缭这样的兵家传人去秦国发展。
「後生可畏。我小时候可没这般机敏。」尉缭饶有兴趣地审视着张良,忽然在他头顶挼了一把,对赵琨说:「你这个表弟,很是聪慧。我师父若是瞧见他,必定欢喜,没准儿又想收徒。」师父还有一门绝学,至今没有找到合适的传人,发现好苗子,八成会起收徒之念。
张良被夸了,表现得十分淡然。似乎对方夸得不是他。
没听说尉缭还有师父啊,赵琨好奇地追问:「先生的师父是谁?」
尉缭朝南方一拱手,道:「我师承鬼谷门下,家师黄石公。」
赵琨没搞懂:「鬼谷子不是王诩吗?」
尉缭耐心地解释道:「鬼谷子这个名号,代代相承,传到家师这里,已经是第三代鬼谷子。」
赵琨弄明白了,黄石公是当代鬼谷子。正史上关於黄石公和尉缭子的记载,基本约等於无。不过北宋官方颁布了一套兵法合集,叫作《武经七书》,其中就有《尉缭子》五卷,黄石公《三略》三卷丶黄石公《六韬》六卷。这对师徒很厉害的!不愧是政哥盼星星盼月亮,一直渴望招揽的奇人异士。
第64章正常发挥
驿馆的房屋久经岁月,木质的墙壁上有很多霉斑。而且上一批房客才离开不到一天,可能会残留一些致病菌。
赵琨让侍从去马车上取来艾条,将每间卧房都熏了一遍。艾草的烟雾可以杀菌消毒丶驱虫,高效地去除霉味。
等赵琨在厅堂吃到八分饱的时候,卧房也熏好了。伯高打开窗户,待烟雾散尽,就另外点了一炉薰香,开始替赵琨铺床,在床帐四角悬挂上驱虫的香囊。
张氏兄弟先回屋,赵琨和尉缭进屋的时候,就听见张温正在训斥张良,让他不要乱动镐池君的东西。
话说得有些难听。
张良十分好脾气地听完他的指责,浓密纤长的睫毛渐渐垂落下来,委屈地轻颤了两下,眼里泛起一点水光。他似乎意识到了什麽,瞥了伯高一眼,紧接着,他倔强地仰起头,向张温解释道:「我只是看见有一条发带掉在地上,顺手捡起来。」
有一小部分成年人就是这样,对外人总是和蔼可亲丶善解人意,对家人却有一副急脾气,倒也不是故意使坏,就是情绪不稳定。尤其是面对小孩子的时候,有一种近似於不可理喻的强势。
赵琨十分不赞同没搞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就轻易地评价一件事丶指责一个人。事实上,除了亲身经历的人,又有谁能知道事情的全貌呢?有时候,不评价才是一种仁慈。谁能确定自己的正义感,不曾被舆论误导,甚至是被有心人利用呢?如果一片好心,却无意中伤了人,岂不是平添冤孽?
赵琨半蹲下来,平视着张良,望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信赖,「谢谢表弟。」
张良捏着发带,半晌没吭声。漂泊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之前对於寄人篱下的种种担忧,在这一刻都消散了。
他其实早就没有家了——母亲改嫁以後,又生了一个弟弟,母亲的新家,是不欢迎他去的。张氏这边,现任族长是大伯,大伯不曾苛待过他,然而没有父亲的孩子,多多少少是要受些委屈的。上有叔伯对家产虎视眈眈,下有恶仆欺负他年幼,以长辈自居,还总是做假帐,贪墨钱财。
折腾了许多年,当初父亲留下的一千五百家仆,散去了一多半。就剩下六百多人。好在那股子歪风邪气,总算是被他遏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