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亲生儿子刚被找到,正昏迷着,他有了机会端详这个孩子,与他独处。
他已经十九岁了,算半个大人,并没有在他身边长大,他也不会去注意一个管家的孩子成长为什么模样,直到血脉将他与自己、阿瑾联系起来,他才从许云暮身上看到许多往日的相似。
他长得更像自己一些,昏睡时长目阖起,也看得出是和他一样的桃花眼,然而面目轮廓温和,气质其实更像阿瑾一些。
谢敏行要忙碌的事情太多了,回到家中,工作也不能完全脱开手。余下的时间,则尽数给了妻子与孩子,他从没有关注过那个跟在谢朝笙身后的高大少年。
谢敏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询问道:“介意和我说说车祸那天的事情吗?”
他的声音似乎不似印象中冷硬,反而堪称温和。
然而许云暮无法自控,露出痛苦的神情。
他并不没有立刻答应,反而有些执拗地问:“小姐她怎么样了。”
空气中仿佛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谢敏行告诉他:“你放心,朝朝……已经脱离危险了。”
——他们两个,这样要好吗?谢敏行心里的天平兀自衡量,面上却不露一分,甚至为人父的担忧都谨慎的全部收起,不让许云暮察觉到。
车祸已经过去了一周,但对于从昏迷中醒来的许云暮而言,却仿佛昨日。
他点点头,向谢敏行道谢,然后开始回答谢敏行。许云暮刚醒,说话还有些吃力,一字一句的说,眼泪却根本停不下来,那张俊秀的脸上落满泪水,滑过红肿的伤口,看起来滑稽极了。
他不去顾及,他太痛苦了。
谢敏行没有对他的脆弱表现出任何不耐烦,从始至终安静的倾听。
……在许云暮的讲述之中,这场车祸的内情渐渐被完善。
“好,我知道了。”他点头,温声安抚他,“你先好好休息吧。”
他合上书,起身离去。
然后在门外待命的医生们迅速地走了进来,以许云暮平生仅见的认真乃至耐心周到的替他检查。
许云暮有些茫然于这样的待遇,他看向谢敏行离去的身影,心中留下一道不安的疑虑——他与谢家算不上亲厚,与谢敏行更是陌生。朝笙和他一起出了车祸,为什么她的父亲会在……病房里等他醒来。
出于两个人身份的考虑,谢敏行做主,将他们安排在了不同的病房,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隔着一条漫长的走道。
医院里知道内情的医生被他调走了,换了从谢家其他医院调过来的医生,对于病房中人的身份他没有交代,只说两个都一视同仁,必须都完好无损的就下来。医生们心里便不再揣测谁是财富滔天的谢家的继承人。尽心尽力地救治两个病房中的病人。
他出了病房,缓步向走道另一端走去。
周瑾坐在护士站旁的休息室里,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起身唤道:“敏行。”
她向来是光彩照人的模样,岁月也没能在她脸上留下多少沧桑,然而在车祸后的短短一周里,她像是骤然老了许多,连那双总是盈满温柔光彩的双眼都黯淡了下来。
悲伤漫卷,心力交瘁。
谢敏行见她在此,并不问她为什么不在朝笙的病房中。
他知晓她的难过,甚至说,为人母者,怀胎十月,十几年心血倾注,她一定比他更加的痛苦。
“身体还坚持得住吗?”他坐在她身旁,道,“若不行,便从家里叫人来。”
周瑾摇摇头:“这件事情太大了,我必须亲力亲为。”知道这件事情都人越少,对孩子的影响就会越少。
他点点头,握住周瑾的手,掌心的温暖传来,周瑾终于觉得心安了些许。
“云暮——醒了吗?”她问。明明也这样唤过这个孩子许多次,如今喊出这两个字,心境却已经翻天覆地的变了。
谢敏行道:“醒了,他伤得要轻许多,且朝朝本就身体不好,这你我也是清楚的。”
“醒了就好……朝朝那孩子,仔细养了许多年,却还是比不上其他同龄人康健。”她喜忧参半,喜的是流落的亲子无恙,她心中觉得亏欠,却又还来得及弥补。然而另一个孩子至今还在昏迷中,医生说她背上伤得太重,肋骨都折断了三根,周瑾无法想象那是何等的痛苦。
“朝朝也会没事的。”他安慰妻子,沉默了半晌复道,“我问了云暮,车祸前的事情他还记得,且他伤得更轻些也有原因。”
他神色难辨,:“那个时候,云暮说朝朝扑在了他身上,替他挡住了碎裂的玻璃,缓冲了撞击。”
周瑾愣住了。
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她清楚,虽然乖巧聪明,却也有着娇纵与娇气,毕竟从小便身体不好,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她要有着怎样的决心和勇气,才能够在千钧一发时抱住另一个人,分走更多的伤害。
她一时失去了言语,不知该说什么。
心疼,震惊,庆幸。
“他们,一直都很要好。”最后,她噙着苦涩与恳求说。
谢敏行低声道:“朝朝是个好孩子。”
知晓两个孩子人生被换,且实施这个计划的还是许赫的时候,谢敏行无法不去迁怒病房中的朝笙,甚至在一瞬之间想过不再管这个孩子,毕竟她已经得到了十九年人上人的人生。
怒火中烧时,谢敏行甚至想过把长埋于黄土之下许赫郭瑶挖出来挫骨扬灰,以解他心头恨意。
他本就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好人,在外的手段更是以强硬闻名——只是披上了丈夫与父亲的外衣,在至亲面前总是温和宽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