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仍然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半眯眼坐在房内的梨花交椅上,身后女佣安静地为他按摩肩膀,屋内放着听不出腔调的咿呀古曲。
见沈京鹤来,老爷子睁开眼,“来了。”
沈京鹤垂眼,“爷爷。”
“坐吧。”老爷子挥挥手,示意身后的女佣出去。
门关上,屋子里只剩下爷孙俩。
沈京鹤虽然从小是老爷子一手带大的,却始终与他不甚亲近。女佣离开后,屋里一时无人说话,只剩下咿呀的古调孤零零响着。
良久,老爷子先开了口:“我听说,年初的时候,你二叔找你讨一个项目,你给他了?”
沈京鹤说:“是。”
“那是个老牌项目,收益可观,你倒是慷慨。”
沈京鹤敛下眼皮,语气平平:“一个项目而已,不比一家人齐心向上重要。”
“何况这个项目是二叔最擅长的,他只要用心,一定能做得好。”
“二叔没有亲生子,想多要些家产傍身,人之常情,孙子也能理解。”
他语气冷静无波,说完抬手为老爷子满上空了的茶杯。
“你做的对,”老爷子沉默半响,浑浊的视线盯着沈京鹤眉目不惊的神情,最后叹了口气,道:“是你二叔不知足。”
沈京鹤没说话。
又过半响,老爷子伸手摸索着摁下暂停键,古曲消声,屋内顿时陷入寂静。
他闭上眼,满是褶皱斑点的松弛眼皮微微颤动,半响,苍老沙哑的嗓音缓缓响起:“我年纪大了,管不了这些事了,如今既然你当家,那便依你的想法来吧。”
“你二叔在书房等你,去吧,我要休息了。”
沈京鹤得到了想要的答复,站起身,微微俯腰,“是。”
他说完,推门走了。
从老爷子住所到书房的这段路,又路过刚刚那颗梨花树。
他想起阮英略带嫌弃地说他“无利不起早”。
她确实没说错。
这两日沈为谦暗地里做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一件又一件被推到他面前,老爷子心疼儿子,始终在为对方打掩护,挡在沈京鹤面前。
毕竟沈为谦做的那些事,虽然难看,但说到底,并没有侵犯到沈氏的利益,老爷子人到暮年,也想迟来地展示些父爱柔情。
沈京鹤懒得纠缠,甚至想过要不算了。
直到小吴查到被阮英弃用的那个手机号码最近几乎日日能够收到沈为谦的信息,信息里语气热切地督促阮英回老宅看看,而且……字里行间全是沈京绥。
沈京鹤看着那些信息,坐在车里沉默抽了支烟。
所以后来阮英要找他拿册子的时候,他故意顺着沈为谦的话,诱骗阮英回老宅。
一来,是想让老爷子知道,在他看来无比败坏门风的阮英和沈京绥的事,是由沈为谦一手促成——老爷子最看重面子,又淡泊亲情,沈为谦做出这种事,老爷子绝不会纵容;
二来……沈京鹤抬手接住一片砸下来的梨花,他想看看,阮英在这件事里,究竟是同谋还是棋子。
好在结果并未让他失望。
想到今日阮英对沈为谦说的那些话,和沈为谦听完难看得不能再难看的脸色,沈京鹤难得地勾了勾唇角。
“母亲!”
阮英猛地瞪大眼。
她躺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浑身大汗淋漓,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一时还没能从刚刚的梦境中缓过来。
半响,她目光微移,看见墙上的电子钟,失落地垂了垂眼。
自从那日从沈宅回来,她便一直心神不宁,连着两宿做梦,梦里都是曾经和父母在家里的那些日子。
只是每每一觉睡醒,她又成了孤零零来到百年后的人,成了没有正当理由走进那座房子的编外客。
窗外天还没亮,阮英呆愣片刻,慢慢缩进被子里,侧身把脸蛋挤在枕头上,偷偷擦了擦眼角一点湿润的水迹。
好在这股负面情绪没影响阮英太久,很快她就没心思想这些了,原因无他,今天是周一,要出成绩了。
她对自己的分数其实已经大概有了个估算,但不太确定这样的分数算个什么水平,因而从早上洗了脸,就满脑子只剩下紧张。
早自习结束,班主任便进来说了成绩的事。
“这次成绩出来了,还是和往常一样,不统一公开排名,大家要看自己的分数和排名的课间去办公室找我要。”
“话不多说,这次模拟考试成绩有多重要大家心里都有数,都好好看看自己离心仪的大学还差多少,课后我会挨个找你们谈话。”
一片哀嚎声中,班主任一脸严肃地叫住正要上前看分数的阮英。
“阮英,你跟我出来一下。”
阮英不明所以,恋恋不舍地扫了眼成绩单,没看清,跟在班主任身后出了教室。
阮英的班主任是个快要退休的女老师,教语文,身材清瘦,一头花白短卷发,脸上挂着副带细金链条的金丝边眼镜,日常轮换穿着几件洗到微微掉色的裙子。
她在京北附中教了一辈子书,成绩斐然,人又严厉,一贯不苟言笑,在学生间很有些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