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灼骤然惊醒。
一阵喧嚣的骂声紧接着响起,不知道是哪个巷子里传出来的,吵吵闹闹不停,往每一个想睡个回笼觉的人耳朵里钻。
“一大早的吵吵吵吵!让不让人睡觉了!!!”
终于,有暴脾气的推开窗,大声骂起街来,胳膊撑着的生锈变型的窗框摩擦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吱呀。
就像本就波澜的水面掷入一颗石子,溅起一波水花,嘹亮的怒骂声惊醒了更多人,陆陆续续传来开窗的响动和愈发不满的抱怨声。
早年建的房子楼间距近,近到前后两栋推开窗就能看清表情,更不用提毫无阻挡的声浪一波一波扩散开,周围这一片居民楼顿时像炸了锅的开水,沸腾起来。
能在老区待下去的没一个是软柿子,找不到第一个吹响号角的人,但这场充满怒气的对骂已经拉开序幕,并从一开始被吵醒的起床气宣泄演成了私人恩怨的对骂,哪家晾的腊肉滴楼下晒的被子上了、谁家垃圾总是堵楼道口、或是两队广场舞抢占地盘的陈年旧怨,此起彼伏。
老年人觉浅,中年人暴躁,小孩子爱看热闹,这时候也没人在乎这点周末睡眠时间了,都探出头,拉架的拉架,围观的围观,还有不嫌事大添一把火的。
路边小摊借此机会急忙搭起摊子开始揽客,支起来的油锅里金黄的油条翻滚着,烟火气从开了火的煤气灶顺着烟囱飘成一朵虚幻的云。
吵闹,喧嚣,老区深处的周末在习以为常的一幕里开始了。
宿灼费力睁开熬夜写卷子写到酸涩的眼睛,迷糊着伸手从桌面上捞起手机,翻开盖,亮起的屏幕光刺得她闭眼缓了好一会儿。
才四点半,怕不是哪个酒蒙子喝多摔沟里了。
她拉起被子蒙过头,在有来有回的吵闹声中半睡半醒又迷糊了一会儿,直到听到客厅里的声音才醒过来,立刻掀开被子。
宿灼换好衣服,拉开被书柜卡住的窗帘,让阳光透进不大的书房,晒晒潮气。
推开门,老太太正好拎着凳子关上门,出去遛弯了。
早饭的钱摆在茶几上,一张紫色的五元纸币,宿灼拿起来塞兜里,拎起饭盒,套上外套也跟着下楼。
路过一楼的麻将馆,吵吵闹闹的洗牌声透过留缝透气的门窗穿出来,不知道是打了一夜还是王姨被吵醒了立刻凑齐了人。
下了楼,主道岔路口,右侧的梧桐大道熙熙攘攘一圈人头,宿灼扭头拐进垂柳道。
路边的店铺和摊位在人行道上铺开,热气腾腾的水雾模糊了每一个人的表情,不多的桌椅上坐着边吃边唠嗑的老区人,桌子是油腻腻的,位置是挤巴巴的,可也没什么人在乎,一口下去半碗豆腐脑,谈天说地。
不想做饭的老区人大都聚集在这条街里了,光认识宿灼的就有不下七八位,她笑得脸都僵了,不动声色避开八卦的试探,又老实回答了学习成绩,然后在众人的议论中打包了两份馄饨。
没买店铺的摊子价格会更低点,一份馄饨两块钱,打包盒一个五毛,用饭盒能省下来一块自己存着,宿灼看了眼跟了一路摇着尾巴的小白狗,又花五毛买了个白煮蛋,看着它两三口吞掉蛋黄,装作看不懂它讨好的飞机耳,冷漠转身。
老区的流浪狗太多了,居民心血来潮养够了扔掉或是家长背着孩子丢弃,紧接着生了一窝又一窝,有被领养的,但更多的就是流浪的命运,被毒死打死的也不少。
宿灼有时候觉得自己和这些狗没什么区别,不被人喜欢,想扔就扔,命运也不受自己掌控,可她不信命,也不肯受人摆布。
李鹏飞那伙人也不能摆布她。
破旧的八年话费积分送的手机质量并不好,内存也十分有限,手感比不上昨晚的最新款触屏机好,页面也总是卡住。还好宿灼早就习惯了,在一层层页面的缓慢加载中,洗净堆积的衣服、扫拖泛灰的地砖、给阳台的花浇水、整理杂物。
等到图片全部下载到手机相册里,洗衣机正好发出蜂鸣提示音。
将衣服晾晒在阳台支出去的架子上,宿灼检查了一遍相册,加上密码,才安心退出软件,查看十分钟前就叮叮咚咚一直往外弹的短信和电话。
所有都来源一个没备注的陌生号码,语气惊人的傲慢:“宿灼,立刻给我充一百块话费”。
下一条是在三分钟后发来的,满是没收到话费气急败坏,“你瞎了看不到是吧信不信我和爸妈告状去”
“听说你顶撞爸被打了?活该,你等着吧”
“贱人”
……
二十多条辱骂威胁短信,附加十一个未接电话,红彤彤布满手机屏幕,嚣张刺眼,宿灼果断拉黑这位有礼貌的好孩子,并在新的电话号打进来之前关机。
世界清净,她该学习了。
周一清晨六点十五,主干道上没几辆车,校门口的早餐铺子也都没支起来,宿灼就背着书包出现在校门口。
宿赐告状非常积极,而且绝对没在宿母面前说什么好话,不然她不至于趁姥姥不在家来堵了三次。
第一次来是下午两点,太阳正毒的时候,一上来宿母就是敲门加怒骂,混着楼下被吵醒的小孩的哭声,交响曲儿一样,蝉鸣是伴奏。宿灼本来困得要睡着,活生生给敲清醒了,当作没听到,提笔继续做题。
楼下赵大妈心疼孩子出来理论,还被翻了个白眼,气得大骂才赶跑了宿母。
接下来的两次分别发生在周日的上下午。
周日,宿灼早上起来发现脸上被宿父扇那一下刮出的红痕肿了起来,当时没破皮没出血,洗了个脸就几乎认不得了,也没当回事,该干啥干啥,结果突然就又痛又痒,还有蔓延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