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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第1页)

崔竹喧否决了阿鲤想拿着树枝在黄泥地上练字的提议,头上淋雨,脚底踩泥,这哪有个读书的样子,纵然凑不齐学堂和大儒,好歹桌案和笔墨得有吧?

把桌上的多余物什撤掉,将泛黄的纸展开铺平,边角处用粗瓷碗压好,而后就是研墨、蘸墨,她捻着笔杆,在隶草行楷中犹豫不决,又在赵颜欧柳中举棋不定,但在瞥见边上人五指合拢的握笔姿势后,默然地扯动笔尖在纸面行走。

跟文盲探讨字间风骨无异于对牛弹琴,只需横平竖直地把笔画写清就好。

崔竹喧罕有耐性这般好的时候,连着演示三遍,这才把笔杆子递了过去。后者虽接了笔,却不急着落笔,右手举至眼前,左手吹毛求疵地上前调整指腹的位置,这个上去些,那个下去些,恨不得每根手指的间隔都跟方才瞧见的一模一样。

这还不算完,阿鲤深吸一口气,手腕下落,但落至笔尖与纸面相隔寸余时便停下,悬空临摹着,一边动腕,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崔竹喧不动声色地凑近了些,这才听清:

一撇,二横撇,三竖……

“怎么不直接写出来?”

“若写个错字上去,不就糟蹋了这纸?”阿鲤肉眼可见的紧张,每一次的呼吸,带着细细的笔尖都跟着轻颤,“我再准备一下。”

崔竹喧不置可否地在旁边落座,随手拿起草娃娃,打量着它脑门贴着的纸条。

色泽不够鲜亮,触手不够细腻,不够薄,不够轻,表面凹凸不平,边缘歪斜毛糙,别说是用来写字,便是拿去拧成一团砸人,她都要嫌这不够挺括结实,这种差劲的东西,有什么值得吝惜的必要?

蓝氏每年送来顶好的凝光纸,还不是由着她肆意涂抹,随意挥霍。

为纸发愁,崔竹喧平生还未有过。

“这纸,很贵吗?”她状若不经意地开口。

“贵,听说家里有好几亩地的人家都买不起纸读书,不然,读了书,去给人当账房可能挣好些银钱呢!”

崔竹喧沉默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起身出门,回卧房清点纸张库存去了。

她不会把寇骞的家底儿都给掏空了吧?

虽说这其中有寇骞家底儿太薄的原因,可现在还不知道哪天能走呢,要是寇骞没钱了,她岂不是得跟着一并喝西北风去?

痛定思痛,她决定采纳那个被她否决的提议,从明日起,还是让阿鲤去黄泥地练字去,当然,她还是用笔墨的,最多,最多俭省着些,墨里多掺水,字写小,维持在勉强能看清的程度就行。

阿鲤比她在族学里见过的那些个同窗勤勉得多,待她回去时,阿鲤已然洋洋洒洒写了满纸乌黑,风骨气韵自是没有,但肉眼可见的,越到后头,越是工整,那些个颤抖的线条,都慢慢舒展开来,笨头笨脑地立着。

丑是丑了些,但没一个错字。

阿鲤珍而重之地将那张纸仔细叠好,放在贴近心口的位置,又如约帮她梳好辫子,这才拎着篮子离开。

仍是不撑伞也不戴斗笠的,只是这回,小心护着的不是那只小小的篮子,而是心口那页粗糙的纸。

要不然,还是用在纸上写吧?

崔竹喧想,大不了把鞋上的珍珠当了,好歹也算是她的学生,太过穷酸,传出去,丢的不还是她的面子?

合上院门,回到堂屋,这才记起还未收拣的笔墨,欲要清洗时,瞥见砚台里余下的三四滴墨汁。

这般倒了,有些浪费。

她忽然想起那把丑丑的油纸伞,没有画,便由她画一幅上去。

孤高挺拔的竹子,是她。

又破又硬的石头,是寇骞。

015得寸进尺晨昏定省,向小祖宗……

白原洲没有晨钟暮鼓,也寻不出日晷滴漏,平常全靠抬头望眼日老头判断时辰,只是阴雨连绵,眼神穿不过云层,那是早是晚便只能凭直觉判断了。

诸如现在,阿树摸着自己干瘪的肚皮,里头的馋虫似又有哀嚎的趋势,这就是该准备晚饭的时辰。

他踢了脚边上的牛二,后者一动不动,宛若死尸,他又猛踹一脚,惊起一声哀嚎,牛二这才不情不愿地蠕动起来,趴在竹席子上,手脚一点点往中间缩,撅起一个挺翘的屁股,而后是背,是头,最后才舍得把脚塞进草鞋,精神萎靡地飘向后厨。

行至门槛前,牛二揉了揉眼睛,硬生生把一张胡子拉碴的脸揉出几分含羞带喜,嘴角都不知往哪放,“老大,咱今晚吃鱼啊?”

他迈着小碎步靠过去,眼珠子跟着刀刃上下滑动,就见鲜活的鲤鱼被刀身拍晕,剐了鳞,去了皮,鱼肉被一寸寸削成能透光的薄片,只消再蘸些梅酱,便是能端上达官贵人席面的佳肴了。

牛二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口水不要冲破唇齿大关,就等着刀一停,一口气往嘴里倒上半盘,可等着等着,却见鱼脍装了盘,洒了梅酱,进了篮子,最后才递向自己。

不是,从后厨到堂屋才几步路啊,还用得着包这么严实?

他张嘴欲问,对面人却先开了口:“送我家去。”

牛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吃独食?!!”

寇骞顿了下,补充道:“给我家那个小……崔娘子的,你送完就回来,不要久留。”

牛二面露鄙夷,前两日还说要饿着给个教训呢,结果这是按时按点,一顿不落,还次次不重样啊,可怜自己得饥肠辘辘地去给别人送吃食,越想越气,眉眼耷拉下来,一张脸苦大仇深,“那、那她吃鱼,咱也吃鱼嘛?”

寇骞敷衍地点头,牛二顿时眼神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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