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改动命运的损伤是巨大的。
他们所有人一夜之间尽数发起了高烧,萧宴池和林祈云两人最为严重。几人烧得神志不清,醉酒第二日没有一个人转醒,迷陷在记忆缺失的噩梦里,是被云山晨起请安的清河使者发现送回宗门后,才捡回了一条命。
云梦裴家,南疆神族,蓬莱掌门以及……玄漱嫡系。这场来势汹汹的病威胁的是整个仙门最有前途的修士,一时之间仙门百家都在勃然大怒,尤其是千里清河。云山被震怒的清河剑修落下杀阵,流苏雪一夜枯败,酒家不再十里飘香,人人惶恐自危,清河将一切都刨根问底,严究细察,却依旧没找到蛛丝马迹。
就像他们命里该有此劫一般。
清河无能为力。
但最无能为力的,还是怎么都醒不过来的林祈云。
全力救治下其他几人都开始转好,只有林祈云高烧不退,清河最后实在毫无办法,只能将林祈云送回玄漱,让玄漱灵气温养他。每日每日,天材地宝,灵药珍草流水一般进往玄漱,向来不信命的清河居然最后只能寄希望于天道神明,在玄漱殿前燃起永不熄灭的祈福灯,日夜合掌焚香,以仙人身,祈求天道保佑,祈求子孙无恙。
天道自然是能听见这个祈求,于是笔仙来到了玄漱殿前,他看着三千长明灯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跟着点了一盏,莹润的灯火照亮了他苍白的皮肤,他敛着眸将所有情绪藏在长睫之下,极轻声道:“他不会死的。”
“只要别再……天道会保佑他。”笔仙放飞手中灯,喃喃道,“天道会的。”
他声音极小,这句话就像无声无息的融进了风里,也不知道到底在说给谁听。
那盏长明灯摇晃着飘上玄漱万层阁楼,笔仙扫了一眼殿前为林祈云祈福的清河剑修,才转身出殿,走向林祈云的寝宫,接着……在门口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等待的萧宴池。
刚大病一场的少年掌门脸色极为苍白,比死人好不到哪里去,消瘦的身形伶仃在寒夜冷风中,看起来分外单薄,察觉到有人到来,萧宴池原本紧盯着门扉的眸转向身后,目光落在笔仙身上,冷漠且茫然。
萧宴池声音淡淡,喊他:“褚白?”
两个字,像石子入水般荡起笔仙心湖,一种干涩从他心底油然而生,他对这种情绪极为懵懂,却无端觉得发苦,努力提起嘴角维持住自己平常姿态,没有答话。
他不是褚白。
褚白是林祈云交心的朋友,是顾青榆他们会在乎的人,他不是。
他已经拨动了命运的棋盘,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他只能去做暗中手脚的笔仙,也只会是定子乾坤的天道。
“你退烧了吗,怎么站在这?”笔仙道,声色下有他自己都毫无察觉的干涩。
“……”萧宴池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站了好一会,才用沙哑的嗓音道,“他们不让我进。”
笔仙抬起头,有些意外道:“什么?”
“他们不让我进,无论我怎么等,”萧宴池苍白如纸的脸上还着不正常的红,眼神也没有往日清明,显然还处于高烧病重之中,却固执的站在寝宫前不肯走,“他们也不告诉我里面躺着谁,是谁病重不醒。”
他长眉紧拧,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抬手按住了太阳穴,似乎正被针刺般的头疼折磨。
“他们说我命带孤煞害他,问我凭何不知晓,”少年道,“可我记不起来,可……”
萧宴池抬眼,红黑色诡谲的瞳里现出了几分焦急与痛苦,“可这里面的人,会将我拒之门外吗?”
笔仙缓缓咬紧了后槽牙。
萧宴池从不会跟林祈云以外的人讲这么多话,也从不这般前言不搭后语。
但那些遗忘的记忆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失去那些他只觉得心都空了,像一望无际暗海里的孤舟,根本顾不上其他,他人的好恶,命运的不公全都被他抛在脑后,谁都可以,他只想求一个答案。
这里面的人是谁?面前这扇门,是否一直将他拒之门外?
只可惜他问错了人。
笔仙一个字也不会回答他。他笑意不变,静静看着萧宴池,记忆却一直飘远,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作为天道时,与萧宴池争吵的某个雨夜。
那时少年被师尊抛弃,经脉因高位者的震怒而受损,玄漱的暴雨也不可怜他,将他整个人淋得透湿。萧宴池就这样湿漉漉的走在白玉长廊里,每一步都无比沉重且沉默,直到他走到林祈云寝殿前,看见了师兄信手而书的誓言。
看见了那句——
我偏誓不相离。
潇洒至极的字迹随记忆浮现眼前,笔仙想起来,他便是因此下凡。
他那时是真的被这六个字气到发疯,他不解到底为什么林祈云要这么坚持的去拯救一个阴郁的人,不懂萧宴池为什么要固执的无视他们入魔的约定误入歧途,他只知道这六个字要实现,他的故事就发展不下去,他给这个世界定下的规则就会被人破坏,他的主角明书很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出现在世人眼前,名扬天下!
这决不行。
这个世界是他先来,这些后来者凭什么篡改他的故事。
他没有错,他让他们失忆,把一切拨回正轨,他没有错。
笔仙在心里把无罪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压下喉口酸涩,与萧宴池错开眼神道:“里面的人身份尊贵,你与他素交平淡,他家里人自然不肯放你进去。”
“我……”萧宴池又朝白石镶玉的殿门看了一眼。
“先不提你天生孤煞,他天潢贵胄,命格相克,就说你现在身体还带着病气,见他对他也毫无益处。”笔仙淡淡道,“但若你真想知道一些事,想让自己和他都好起来,不如就去往龙溪,寻一个医师。”
萧宴池拧紧的眉头缓缓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