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到卫生间的洗手池前脱掉上衣,从镜子中清晰地看到自己左肩的伤口。
子弹穿过的疮疤无法去除,留在那里像一朵腐败枯萎的花,每每碰上下雨天,肩膀便会感到酸痛。即便是待在中心的日子里秋天的雨季已然过去,但深冬的阴寒依然能让孟斯故偶尔疼得咬牙。
医生开过止疼片,问他为什麽不吃。
孟斯故说:「前段时间吃了很多次,再吃怕有依赖,总不能以後每次疼我就都靠药物扛过去。不如直接锻炼耐痛力。」
医生无奈,「你现在只是名义上是严竞,不用事事都跟他学。」
「严竞也不吃?」孟斯故回想自己看过的相关资料,「双重人格是精神问题,身体上受到疼痛的影响很大吗?」
医生说:「因人而异吧,一开始他的精神压力大,头疼是常有的事情。当时我和他的主治教授就说他这跟自虐没有区别,他也没听进去,没想到你现在也这样。」
孟斯故愣了愣,忽而想到自己上一次做这类近乎於自虐的事情是在决意放弃喜欢严竞的时候。
而他唯一纵容自己藉助外力消除痛苦丶明知副作用仍自愿吃下止疼片,也是在和严竞相处的时候。
疼痛源於严竞,化於严竞,两相抵消,还剩什麽意义?
思绪回笼,孟斯故的目光在肩上的伤疤其上多停留了几秒,随後低头用冷水洗脸,抹去不成逻辑的乱想,对着镜子换上了会面需要的衬衣正装。
敲响209办公室,孟斯故发现自己的手不自觉在微颤。
他每月都需要与总部派来的事务专员进行一到两次会面,内容基本上都是来了解他当前的身体状况以及告知严竞在边界地区的部分情况,以判断孟斯故可否提供信息助力。
月前,专员带来的信息是严竞联系不上了,目前生死未明,派去在外部增援的人正在积极尝试。
听到「生死未明」四个字时,孟斯故无论是面上还是内心都毫无波澜,回去後该复健复健,该练习练习。除了当晚的晚饭剩下了一半没吃,日记空白了一页,他所有的行为一如往常。似乎那个消息如天气预报一般寻常,知道了也没必要紧张,遇到下雨带伞就好,天冷转凉添衣就好。
此刻,听到办公室内传出「进来」的答覆,孟斯故攥紧手心,利落地走了进去。
打过招呼,孟斯故自觉坐在对面那把单独的椅子上。
看着他,没有任何铺垫,事务专员开口直接道:「孟斯故,今天是最後一次会面,来是要通知你:严竞中校的任务正式结束,感谢你的配合,你可以恢复身份离开这里了。」
完成或失败可以是任务结束,牺牲也可以是任务结束。
专员音色浑厚,通知的语气不带有任何感情。话音落下,「嘭」的一声,孟斯故仿佛听到了远处传来山上射向自己的那声枪响,也听到了小旅馆那个坏掉的水龙头崩裂迸水的声音。
孟斯故缓慢眨了眨眼,问:「严中校,他还好吧?」
专员注视着他,「严中校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听到这话,孟斯故脑中快速自然闪过数个杂念,它们纠缠,抽离,抓不住,又在下一秒齐齐归空。他松开被自己无意识攥到发白的手,说:「明白了。」
紧接着,事务专员把孟斯故回家等待安排的相关事宜说了一遍。
在孟斯故「成为」严竞的时间里,不知总部是出於何种考虑,最终对外的说法是他本人留在和平区治疗肩伤,并没有说他去执行任务。他也是在今日才知道了全部实际安排,并猜测其中有虞新民老先生的手笔。
孟斯故在清道夫计划中中了枪,陈琰和一众参与任务的学生亲眼目睹,因此这个说法并未收到过多质疑或关注。加之严竞以往对他的态度众人皆知,更是无人将他们俩此次共同消失在大众视野的巧合做过多并列联系。
期间唯有陈琰向教导主任打报告申请过一次想要去和平区探望,不过後来被「孟斯故不想见你」的理由驳回了。这个理由同样无人质疑。
「所有事情都需要严格保密,後续的处理和安排定下来後会有人再通知你。」事务专员合上桌上的文件夹,「你还有疑问或者需求吗?」
孟斯故说:「没了。」
「那你现在回去收拾下,我带你回一趟总部办手续。」
办理手续的过程不复杂,孟斯故跟着事务专员一起去,出来便只剩下他自己。
走出大楼,天色渐暗,孟斯故合拢外套刚要往院门口走,不远处停车场上的宋千帆招手叫住了他。
「孟斯故,孟斯故!这里。」
孟斯故走过去,轻轻点头算是招呼,「宋老师。」
宋千帆看他步伐顺畅,笑着说:「这麽久没见,腿好了。这是去哪儿啊?」
孟斯故不信宋千帆不知情,要是真不知道就不会刻意在这里等了,他回:「去学校。」
宋千帆拉开车门,「正好没事儿,顺路送你呗。」
孟斯故一动未动,「您是顺路到学校,还是顺路到严中校的家?」
宋千帆「嗐」了声,「不跟你开玩笑,直说了,严竞刚过危险期不到一礼拜,醒了以後想见你一面。你也知道他刚回来的时候一直有人盯着,不能轻举妄动,忍到今天,带回来的协约入了档丶任务真正完了,他才拜托我过来。他这会儿不在家,也是怕你自个儿去了扑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