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凤安宫前。
大雪接连下了几日,天仪门外的空地上仍银白一片。
如今已正式立了冬,扑面而来的北风似乎能在顷刻间从人的脸上刮下一片皮肉。
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宫前的寂静。
此时,身着银甲的官兵,正押着近百名披枷戴锁之人,走出了宫中。
宋明稚身披狐裘,于阙门上低头朝空地看去——慕厌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让严元博与他的同党好好活到自己登基之后。
早在当年韬光养晦之时起,慕厌舟便已派人私下收集起了严元博等人身上的罪证。这一回,在宋明稚的帮助之下,严元博的府邸更是被彻彻底底地翻了个底朝天,他那些罪证,一个也不落地被摆到了台前。
慕厌舟没用多长时间便了结了此事,并于登基大典之前,在凤安宫中审问了这群人。此时,他们正在被官兵押着前往天牢,等候最终的处置。
天上又飘起了雪,宋明稚透过一层白雾看见,凤安宫前众人皆头戴枷锁、脚缠镣铐,每一步都走得跌跌撞撞。
初冬时节,大雪纷飞,官兵的银甲下都添上了棉衣。可是,严元博等人的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囚服。他们的皮肤早已经被冻得青紫,动作更是极其迟缓。
慕厌舟向来都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更不会对这群即将被问斩的人,手下留情。
大风吹乱了漫天碎银,宋明稚的眼睛也跟着轻轻眯了起来。还没等凤安宫前这群人走远,宋明稚的耳边便传来一声:“起风了,我们回宫吧。”
本该在海宣殿内处理政事的慕厌舟,竟也跟了过来。他并没有多看空地一眼,而是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来,将一个手炉塞到了宋明稚的怀中,低声说道:“当心着凉。”
接着,从背后轻轻地将宋明稚拥入了怀中。
——慕厌舟向来都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更别说此时的他即将登基。最近的这一段时间,慕厌舟不但丝毫不收敛,甚至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力。
见他过来,周围的宫女和太监立刻行礼,从这里退了下去。阙门上的景象,也在这个时候清清楚楚地落在了空地上众人的眼中。
慕思安差一点便咬碎了自己的牙:“慕厌舟……”被官兵押着踏入大雪的他,双腿早已经被冻得麻木、失去了知觉。
慕思安恨恨地抬起头朝阙楼看去。
他虽然是被严元博撺掇,但也是这场宫变的组织者之一。这一回,自然也和严元博一样,落得了一个问斩的结局。或许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已必死无疑的慕思安,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在被押着向前走的同时,他终究是没能够忍住,抬头朝着宋明稚和慕厌舟所在的方向,破口大骂了起来——
慕思安为了“太子”一位,谋划多年。
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不但将这个位置送到了慕厌舟的手中,甚至慕厌舟还打算在登基以后,将原本名不见经传的五皇子,册封未来的太子。
这与扇他耳光没什么两样。
宋明稚原本要同慕厌舟一道离开这里。
但隔着风雪,听到慕思安的怒骂之后,他却不由停下了脚步。
宋明稚的五感极其敏锐。
哪怕隔着老远,他仍听清了对方的话,并因此缓缓蹙起了眉来。
慕厌舟淡淡地瞥了阙门下一眼,继而低声朝宋明稚问:“怎么,阿稚可是听到他在说什么了?”
“他说……”凤安宫前的风声有些大,宋明稚有些不确定慕厌舟有没有听到慕思安在说什么,他停顿了几息,有些犹豫地朝慕厌舟道,“他似乎是在说,大楚过往几位天子……”
就在慕思安说话的同时,负责押送他的官兵已快步上前,将他拖了下去,甚至挥鞭抽在了他的背上。
素白的囚衣随之渗出一大片鲜红的血迹。
但是慕思安的腿,虽被冻得失去了知觉,说话的速度却一点也未减慢。宋明稚听到,方才他一边咒骂慕厌舟,一边以大楚的先祖为例嘲笑慕厌舟的虚伪:
本朝帝王个个贪淫重欲,后宫佳丽三千,唯独慕厌舟一个,无论是登基前后身边都只有宋明稚一人。
而二十年前那昏君登基时,也将贤平皇后看作“唯一”。
慕思安正以此讽刺慕厌舟,说他与那昏君别无两样,并诅咒他定有一日,暴露自己的“本性”,步那昏君的后尘,丢掉江山天下。
闻言,慕厌舟轻轻地笑了一下。
他并没有再给慕思安一个眼神,而是牵着宋明稚的手,朝阙门下走去:“阿稚什么时候学会了说话只说一半?”
宋明稚顿了顿:“殿下都听到了?”
来自后世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未来的齐王殿下是什么样子。宋明稚自始至终都没有将慕思安的话放在眼里。
“嗯,”说话间,慕厌舟已带着宋明稚走进了阙楼,状似随意道,“他说的话,阿稚怎么看?”
宋明稚脚步一顿,立刻严肃道:“自然是假,齐王殿下绝对不是他说的那种——”
他的语气稍有一些激动,然而话还没有说完,慕厌舟便如过往那般轻轻抬起手,将食指抵在了宋明稚的唇边:“也不全错。”
他垂眸看向了宋明稚。
那双浅茶色的眼瞳中,难得透出了几分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