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卖是绑架、拐卖的意思,就是拐子大多数时候干的事情,一旦抓住直接绞刑。
和诱是欺骗、引诱的意思,拐子拐人的手段相对温和,对受害者的伤害不像略卖那麽严重,所以判刑时可以减轻一等。
但如果被拐卖的是十岁以下的孩童,不管是略卖还是和诱,只要孩童被卖出去,经手的犯人通通都是绞刑。
除了严打人口买卖,本朝开国之处还废除了“部曲”制度。
奴婢从贱口变为良人,不再“律比畜産”,采买奴婢也变成雇佣制度,没有主仆关系只有雇佣关系。
律法规定不得私自惩罚、杀害奴婢,奴婢也是人,奴婢的命也是命,不管是什麽身份,只要杀人、就算杀的是他自己的奴婢也要以命相抵。
虽然这条规矩在真宗年间调整为雇主打死奴婢减常人一等,不再直接抵命而是改为流放三千里,但律法的意思没有变,依旧是不能不把奴婢不当人看。
朝廷禁止人身买卖,牙行帮大户人家签订女使力士有时间限制,到时间後如果女使力士不愿意再干,主人家也不能强迫他们续约。
但是这样一来,那些掌控欲强的权贵就不乐意了。
要买就直接买人,签几年再续是什麽意思?
他们又不是买不起。
因此地下不只有拐子盗贼逃犯和无家可归只能暂居地下水渠的流民乞儿,更多的还是和权贵勾结在一起凶徒,无忧洞发展那麽多年,早已和地上的京城权贵缠在一起分不开。
掠卖人口要处以绞刑又能如何,官府管不了无忧洞,只要他们在无忧洞中,干什麽都是安全的。
别的地方的拐子要担心被官府抓住如过街老鼠一般躲躲藏藏,偏偏最繁华的汴京截然相反,连罪大恶极的拐子都能招摇过市。
苏景殊不理解,这十几年来他已经以为大宋是个富庶的朝代,是百姓过的最好的朝代,但是现在,他又有些说不准了。
无忧洞中有专门在外面探听消息的,有专门去拐人的,拐回来後有专门调教的,调教好了之後还要分门别类卖出去。
卖去给权贵做妾当奴婢,卖去青楼楚馆当妓女,亦或是留在无忧洞中供那些恶人取乐。
活着时是行屍走肉,死後就往洞窟一扔,这里隐蔽没人能找到,白骨成灰也无人知晓。
这就是百姓生活最好的朝代?
女人看着脸色惨白的小郎君,讽刺道,“不管你是怎麽进来的,这地方进来就出不去,不如找个隐蔽的角落躲起来饿死,也好过被他们抓住後生不如死。”
鬼樊楼不只有女妓,男妓也不少。
苏景殊怔愣不语,许久才又开口问道,“这儿被抓过来的人多吗?”
“多吗?”女子嗤笑一声,神情麻木,“每天都有人被折磨至死,怎麽不多呢。”
外面隐约有脚步声传来,少年郎绷紧颤抖的身体,已经准备好一旦被发现就将炸药管扔出去。
好在脚步声又换了方向,此处暂时安全,只是安全也不知道能安全多长时间。
苏景殊看看闭上眼睛後和屍体一般无二的女子,再看看外面灯烛晃耀的阴影,抿了抿唇。
这地方是个人间地狱,而他的仓库里有这些年随手攒下的满满一仓库的炸药。
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把这地方炸了的话,炸出个大坑需要他赔偿接下来的修理费吗?
无忧洞里的凶徒无恶不作丧尽天良,活剐了他们都不足告慰那些被残害的妇女幼童。
苏景殊捏着炸药管,有种清空仓库的炸药管将这鬼地方炸干净的冲动。
魑魅魍魉躲在阴沟里为祸百姓,把他们藏身的阴沟给炸掉,他们自会无处遁形。
凶徒与高官权贵勾结在一起祸害百姓,可京城的高官权贵不全是恶人,还有包青天这样能为民做主的好官。
听这位可怜女子话中的意思,汴京百姓苦鬼樊楼已久,若能有机会将汴京人间地狱般的地下王国肃然一清,便是有权贵想阻拦,包大人那里也不会答应。
只要把这个贼窝炸掉,暗渠阴沟也能见青天。
可是不能炸。
地上不是空无一物,京城百姓以百万计,毫无准备就把地下炸穿会导致地面塌陷伤及无辜百姓。
水渠里除了那些穷凶极恶之辈,还有更多被拐骗而来的妇女幼童,炸药的威力太大,到时死的不只有恶人,连他自己也逃不出去。
他想将这些人绳之以法,但是不想和他们同归于尽,地面上还有很多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外面的世界他还没看够,没必要为此搭上自己的命。
苏景殊小心翼翼站在洞窟门口,感觉手脚都冻僵了才小声说道,“这种地方不该存在,我会想办法救你们出去的。”
女子眼皮微颤,不觉得她这辈子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却也没有嘲笑少年郎的异想天开,“这里是他们寻欢作乐的鬼樊楼,你若想多活几天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别被他们发现。”
所有的地下水渠都是无忧洞,唯有最深处这里被称之为鬼樊楼。
地上的樊楼灯火是京城一大盛景,地下的鬼樊楼也是无忧洞中最险恶的地方。
别处或许运气好能找到出口,通往鬼樊楼的路隐晦曲折,没有引路人绝对走不出去。
能安安静静死在无人的洞窟已是幸运,谈何重见天日?
苏景殊不知道该说什麽,只是低声谢过她的提醒,然後在地图上标记出这个地方,轻手轻脚退出去。
相反的方向,也就是他来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