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冷淡的太阳终于把雾气尽数驱散,仪式告一段落,吃饭的大棚里再次热闹起来。
沈衡没能在大棚里跟着林焕一起吃简单的大锅菜,他被请到备好的酒席上,同来吊唁的客人们一同用饭。
林焕抬起眼睛看着他,湿漉漉的睫毛沾成一缕一缕,她冲他点点头,“去吧,我没事。”
席上的男人们还在喝酒,沈衡先行离了席。他在林焕的二舅家找到了林焕,和林焕在一起的还有一屋子的人。她的母亲、林煊、几位姨妈、二舅、舅妈、表舅妈,还有两个和自己母亲一起过来的表弟和表妹。
从凌晨四点就起来的众人这时候终于能坐下来歇一歇,有人和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有人坐在凳子上聊些什么,茶几上摆着一大袋花生和瓜子,皮屑扔了一地,鞋子踩上去有清脆的声响。
二舅妈先看到的沈衡,眼睛一亮,把他让进屋。
虽然称自己是林焕的师兄,但从他和林焕一同深夜赶回,大家对两人的关系心照不宣,并特意在中午把他安置在招待姑爷们的酒席上。
屋子里已经没了能坐的地方,林焕站起来让了位子出来,沈衡连忙把她按回去,在靠近门口的角落站着,一位姨妈翻出一把凳子,拉着他坐下来。
至此,便开始了女性长辈们对他的盘问。
他的家乡、学历、工作、父母、工资、房车,沈衡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林焕,此时的她脸上终于散了些阴郁,看着他的时候带着些笑意。他收回视线,笑着看向长辈们,斟酌着一一回答。
后来,还是林焕帮他解了围,带他出了屋子透气。
二舅妈家养的小土狗才两个月大,在人来人往的嘈杂院子里摇着尾巴乱窜,吃掉在地上的饭菜。
两个人盯着小狗的动作,都没有讲话。
窗户开着,屋内稍大点声音屋外的人就听得清楚。北辛的方言听起来并不难懂,只是沈衡分不清是谁说的。
话题转到林煊身上,表弟表妹们都结了婚或是有了对象,在座的只有林煊还形单影只,长辈们自然要问起他。
林煊不知道小声嘟囔了什么,大家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
“人都是要结婚的嘛,不然等你老了怎么办,说难听点,等你老了,没有老婆孩子,给你手术签字的人都没有。”
“两口子哪有不吵架干仗的啊,吵吵闹闹就过完这辈子了。”
“小煊啊,你是不记得了,你妈妈年轻的时候老是鼻青脸肿地拉着你姐和你跑回娘家来嘛,跟你姥姥哭啊,你看,现在不也挺好……”
沈衡本没有刻意去听,可这句话传进耳朵里,在大脑里过了一遍后,他反应了一瞬,心脏猛地被一只手攥紧。
他眉头拧起来,转头看向林焕,她也听到了,此刻只是低垂着头,看着绕到她脚下的小狗。
沈衡想起她曾讲过的那只被送了人的小黑狗,那只林煊喜欢的,被人养死了、吃掉了的小狗。一口浊气积郁在胸口左突右撞却找不到出口。
他拉住林焕垂着的手,她的手是冰的,看过来的目光是荒凉的。他攥紧手,想要将自己的体温尽数传递到她的手心。
“焕焕。”声音从背后传来,两人一齐回头。
林母的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沈衡顺着林母的视线突然反应过来,松开了紧握的手。
林焕眼角瞥了一眼沈衡落在身侧的手,她手指动了动,好不容易得来的那点温度在空气中消失殆尽。
麦田
相比于失去姥姥姥爷的林焕,林母整个人的状态更加糟糕。先是丈夫查出了重病,再是父亲母亲相继去世,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人一个个的噩耗与离去让她丢了魂失了心。
返回松市的林焕晚上时间大多用来在自己房间里和母亲通电话。有一次,沈衡在三楼的小客厅看到了正在阳台上通电话的林焕,她蹙着眉,在反复地走动,嘴唇动着,落地窗关着,听不清声音。
北辛农村的习俗,亲人去世后的四十九天内每一个第七天要去逝者墓前祭奠。姥爷过世的时候林焕只在第四十九天那次回了北辛。但这次,她每一次七天都请了假,是为姥姥,更是为林母。
沈衡没有说什么,只是提前安排好工作,每一次都陪林焕一起回去。
林焕起初是拒绝的。这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沈衡实在没必要陪着她折腾。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沈衡想像林焕一个人在偌大的嘈杂的候车厅形单影只,一个人坐几个小时的火车默默地看窗外飞逝的风景,一个人回到北辛的家里,一个人拎着行李返回松市,他已经无法再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林焕身上。
“我想陪着你。让我跟你一起去吧,好吗?”
和林焕沈衡一起回到北辛的,还有一份份手抄的佛经,是温母交给他们的。
林焕跪着姥姥墓前,把纸钱和佛经一起放进火盆里,随着儿女们对母亲的呢喃,熊熊的火焰升腾起来,一双双泪眼在烟雾中模糊了视线。
每一次,回到北辛,姥姥的墓前,为她跪拜、为她燃起火光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有老人的几个子女,还有林焕这个孙辈,以及沈衡。
七七四十九天,最后一次祭拜。沈衡拉着林焕的手,托着她的身体扶她站起来,弯下腰为她拍干净膝上的泥土。
时间总能抚平伤痛,起身的众人脸上带着不舍但也含着释然,林母终于脸上有了些血色。她的视线再次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
这一次,沈衡没有松开,而是紧了紧相握的手,冲林母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