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祈听见自己的大脑“嗡”的一声,然后随着听力一起再度落入了漫长的空白。
葬礼
温祈感觉自己出现了短暂的失聪。
不,也不能说是失聪,因为声音在他耳中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隔着许多或纷杂或尖利的噪音,他拼命想听清周围人在喊什么,但无法剥离那些嘈杂。
他上前两步,死死抓住了刚才那人,大声问:“你说什么?”
那人嘴巴开开合合,温祈却无法辨认出哪怕一个字眼。
他又靠近了许多,几乎是逼问的姿态,头发被狂风吹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眼尾鼻尖微红:“请大声一些,我听不见!”
那人低骂着什么,推搡了他一把,可能是被抓的疼,也可能是觉得他疯了,总之力气很大。温祈向后摔了几步,差点被游行的人群碾到,惶惶然再抬头时,那人就找不到了。
他摸索着跟在游行队伍里,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他们举起的木牌。
可木牌太高了,字又太小,温祈没有眼镜,怎么也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他看见路边横陈着许多倾倒的油桶,就打算爬上去,站的高一点仔细看。一模桶边,却被锋利的裂口边缘划伤了手,又糊了铁锈。
这样一来,也分不清手上的究竟是血还是别的什么了。
油桶太不稳定,温祈迈了好几次都跨不上去。就在仿佛尝试的时候,忽然,身后有人一把抱住了他。
他被带下了油桶,站在街边。熟悉的嘈杂再度袭来,这一次,他听清了一个词。
“将军!”
温祈立刻抬起头来,身后的人放开了他,他松了松僵硬的肩背,回过头去。
周铭静静看着他。
几次沟通无果后,面对着温祈茫然的眼神,周铭终于意识到他听不见自己的话,眸中闪过一瞬心痛,抓起温祈的手,擦了擦黏着的铁锈,在他掌中写道:你还好吗?
他又写:这些天去了哪里?
温祈另一只手已经鲜血淋漓,他往后藏了藏,顾不上其他,先劈头盖脸问道:“您回来了,将军呢?将军回来了没有?”
大概是他声音哑的厉害,周铭眸中痛色更深,握住他,用极缓极慢的语速说:“先离开这。”
他带着温祈朝游行者相反的方向走,这时,他才猛地发现温祈从左手上滴落了一路的血,脚步一剎。
周铭扯开自己衣服,手法利落地进行简单处理,抬头想说些什么,却看见温祈注意力根本不在这里,而遥遥望着不远处的广场。
广场中心耸立着高大的扉页。温祈的视力不好,他的瞳孔细看下是微微涣散的,但无论何时,他都无需寻找,总能一眼就捕捉到扉页的方向。
周铭看着扉页,突然打了个寒颤。
扉页是一朵枯萎的死花,一朵花是没有正反之分的。但此刻,周铭却突然莫名感觉,扉页在和温祈互相注视着。
是出处本源,所以有所感应么?
将军在野外牺牲,周铭带着所剩无几的猎人九死一生才回来,虽然基地还在坚持,但城墙以外已经彻底沦陷了。
所有人和温祈说这个消息的时候,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温祈的眼睛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魔力,只看一眼,就会轻易丢盔卸甲。
他问周铭:“将军是怎么死的?”
周铭嘴唇颤动片刻:“温祈……”
温祈抬头,声音轻轻的:“嗯?”
“我们被大群异种以自杀式的方式疯狂攻击,将军当机立断,为保存更多有生力量让我队先撤,等我们出去后想要回头支持,却怎么也无法突入。他们被围了整整一晚,全军覆没。但同时,他们的牺牲也为我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我们将岗哨剩余的幸存者带了回来。”周铭说,他身后是十几名灰头土脸的普通人,手无寸铁,身无长物,在上位者的眼中,这种人在末世中即便勉强活着,也毫无价值。
为首的男人站出来,他的面容已在经年风吹日晒中变得黢黑难看,高大的身躯仿佛一堵墙,但发出的声音却带着浓浓的悲哀:“将军从没亏欠过我们什么,他从生到死都在为每一个基地的民众谋取活下去的权利,即使脱离主城,但直到最后,他也从未放弃光荣猎人守则。”
这是每一个猎人在从军之日起就熟念于心的东西。
“将军是平民的英雄,其他人都做不到,只有他可以。”
基地重压之下为了安抚民心,在中心广场为柏合野举办了一场浩大的葬礼,几乎所有人都围在了广场上,万人空巷。
温祈和利维等人站在最前排,利维揉着眉心打完电话,骂骂咧咧地摔桌道:“她到底哪去了?做什么不敢见我。”
安德烈火上浇油:“你不是说她想出城么?可能已经走了,野外没信号。”
“靠,”利维骂道,“要是真敢这么做,我打断她的腿!”
葬礼在硝烟和悲泣中开始,温祈抬头,看着耸立中央的扉页,又往远处看。基地由暗金色和灰红色的钢铁组合而成,乍看上去,有一种别样的梦幻感。有个不知做什么用的庞大机械消失在视野尽头,被雾遮去一半,又被冲天的黑烟遮去另一半,像浮在空中的鬼魅。
温祈精致的脸蛋在苍风下被吹的微微发麻,他很久没有动作,像一块僵硬的冷石头。
片刻,冷石头晃了晃,眨去眼睫上的露珠,在冲天的乐响中对身旁的人说:“利维医生。”
“怎么了?”利维很有耐心地靠过来,目光落在他脸上,突然愣了愣,“你……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