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森头一次见他发这么大脾气。都说平时情绪稳定的人发起火来是很可怕的,周铭这么一呛,他愣是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良久,他低下头,眼圈却红了:“我,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现在做什么都是徒劳的了。”
周铭沉思许久,才艰涩开口道:“还有个办法。”
所有人看着他。
周铭眼中仿佛淬了火,沉声道:“去后面把装甲车开过来,如果实在不行,就把车炸了大家一起玩完,无论如何得保证岗哨里将军和手无寸铁的平民安全。”
他的话掷地有声,洛森咬咬牙,道:“是!”
“滚吧。”周铭无力地摆摆手,他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模样,转身回来,到利维身边:“你们没有甲,我派一队人先带着你们撤退,温……”
他和利维一起低头,却没有看到本该在身边的温祈,声音陡然变了调:“温祈呢??”
——
被众人寻找的温祈此刻跑到了远离营地和岗哨500米外的石滩上。从他的视野里,只能看见营地忽明忽灭的莹莹灯火。
他蹲在地上,把裤腿扎紧,又咬着帽绳将袖子别了起来,以免妨碍行动。
做完这些,温祈抬头看向对他来说高不可攀的天然石柱,开始往上爬。
因为石柱表面已经被涨潮的海水洗的分外光滑,因此他不能隔着衣服爬,只能凭借掌心和小腿内侧的摩擦力往上挪。
受体力所限,他速度很慢,小腿被坚硬的石面剐蹭出片片血痕,最外围的毛细血管撑破了,丝丝缕缕地往下滴着血,流进了鞋里。
他胳膊和腿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口,这些破口里流出的除了蜿蜒的血液,还有香气。
香味吸引了几只鱼怪,它们嗷嗷怪叫着往石柱冲过来,想要跟着温祈往上爬,滑腻的尾巴却在石柱上打了个滑,没成功。
温祈咬着牙,他不敢往下看,只能往上爬。
不止过了多久,温祈终于攀到了石柱顶端的斜平面,他脱力地跪在上面,喘了很久,才慢慢坐起来。
就像之前几次皮肤皲裂一样,伤口里涌出呛人而浓郁的香气,不同的是这次带了血,血里也有香。
但温祈知道,还不够。
他没有压抑自己的味道,随海风飘散的香气吸引了一部分进攻营地的异种,然而仍有大部分还留在原地。
石柱下站满了狰狞恐怖的鱼怪,温祈岌岌可危地坐着,两条腿蜷起,尽量减少自己露在石柱外的部位。
随后,他从怀里掏出老者的袖珍匕首。
这把匕首陪了他很久,一直没有可施展的用武之地,锋利反光的刀身映出了他的眼睛,温祈顿了顿。
金光璀璨的,非人的眼睛。
他从一开始见到巴特和老者,就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人类是不同的,有的人博爱,有的人自私,有的人利益至上,有的人愿意为了他一次次降低自己的底线。温祈对人类这个种群产生了不可避免的探索欲。
他是个没有受过人类传统教育的异种,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喜欢,或者好感。在他眼里,主城挽着胳膊经过的夫妻和城门口勾肩搭背的猎人并没什么不同,就像宝藏之于巴特,死去的爱人之于老者,想要喜欢什么,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温祈喜欢人类,他认为现在到了自己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月亮转到了侧上方,在温祈的侧脸打了一个浅浅的阴影。他深吸一口气,将刀锋靠近自己的手臂。
下一秒,血肉翻出,儿童稍显肉感的手臂顷刻间被划出了一道深沟。
从未如此浓过的香气倾泻而出,石柱下的鱼怪垂涎着这于他们而言无异于琼浆玉露的味道,恶心的长尾不断在石柱上拍打。
很快,第二批,第三批……几乎所有的鱼怪都朝石柱奔涌而来。温祈犹嫌不够,在自己左臂上又划了两刀。
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疼的,温祈整个身体都在哆嗦,失血过多的嘴唇泛白,他又往外看了看。
岗哨内的鱼怪也被吸引,跑了出来。
温祈的视线渐渐模糊,他强撑着身体,不让自己从石柱上栽下去。
但从体内飞速流失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继续坐直,就在他眼前越来越黑的当口,突然听到有人叫他。
“温祈!”
身下的石柱突然狠狠一震,温祈晃了晃,艰难睁开眼,看见柏合野半跪在他身边,声音都发着颤:“……温祈?”
温祈也叫他:“将军。”
他已经没力气关注少将是怎么避开下面的鱼怪上来的了,自然也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原样,重新变回了少年略显单薄而瘦削的体型。
柏合野怀抱着他,手中三爪锚掷出——就是这个让他们在哨塔内争抢到一线喘息的机会。
他平稳落到地上,无视了身后骤然疯狂的异种,再次丢出三爪锚,抱着温祈一步跃上了高速行驶而过的装甲车。
装甲车呼啸而去,轻松将鱼怪们甩在了身后。
柏合野扒在车身上,对开车的司机洛森道:“开慢点。”
洛森依言放慢速度,将异种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带到了一处远离岗哨,并且相对平坦的空地。
温祈昏迷着,不安地动了动,柏合野面无表情地撕下衣服,给他做了简易包扎,狂风中暴戾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温度。
如果温祈还醒着,肯定只会有一个想法。
——他生气了。
等异种全部进入这片空地,柏合野轻轻放下温祈,站起身,蓄势已久的鹰呼啸而起,盘旋着落下一声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