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等等,”利维站定,看了一眼城防所里混乱的景象,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柏合野说,“你,你还是长点心吧,别什么都自己上,让人记恨。”
他知道柏合野能理解他的意思,也知道他是好心,但很多事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利维顿了顿,压低声音:“你送走温祈是对的,这个情况……唉,他留在这太危险了,你也更难做。”
柏合野:“……”
他说:“你这么突然,又是懂我又是替我着想,还说了这么多感人的话。虽然我很感谢你为我想了这么多,但实话实说……”他夸张地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有点恶心啊。”
利维一字一顿地说:“我他妈等这事平息,就立刻辞职。”
柏合野哈哈笑道:“可以可以,欢迎欢迎。”
利维和他认识这么久,一看就知道他对很多事都心知肚明,虽然气愤,但这么一打岔心里的无名火确实消下去了不少。于是狠狠踹了这位基地头号混账一脚,气势汹汹走了。
他刚一走,柏合野脸上的笑立刻就淡了下去。他站在漩涡中心,被激荡的血雨和质疑殴的久了,很多事哪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那位曾经很崇拜他,后来不知所踪的日报记者,在消失之前的最后一篇文章,有一句话被人们津津乐道:
猎人制度是如今被冠冕堂皇的公文和不食疾苦的中央熏陶下,这软绵绵的时代里仅剩的尖刀。
有病人家属殷勤地给他递了一根烟,柏合野这次沉默片刻,没有拒绝。然而他夹在两指间犹豫许久,还是没有放进嘴里,只百无聊赖地撕扯着外包装。
一根烟的功夫,柏合野准备转身回去,腰间的通讯器却突然响了一声,周铭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听得出周铭的声音里压抑了很强烈的不可置信,那边艰涩道:“将军,将虫卵埋在地下管道的人抓到了,赶到的时候正要逃跑,被我们拦下了……您恐怕得亲自来看看。”
柏合野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周铭那天生带着温和的声音中是止不住的颤抖:“他是教会和主城的代言人,也是……教父手下最信任的人。”
猎人这把无往不利的尖刀,只剩下残缺不堪的刀刃了,刀柄历经了无数代人的手,如今被柏合野拿着,却觉沉重不堪。
刃上的人血像附骨之疽一样攀上了他的手臂,轰的一声,斩断了少年时坚守一生的信仰。
——
“啪。”
温祈的眼镜掉在地上,这脆弱到不可思议的东西经不起一点折磨,当场碎了。温祈眯着眼蹲下身,一块较大的碎片扎破了他的手指。
安娜立刻他的拽起来,按在椅子上,小小的身体堵住他不让他动:“你精神恍惚啦?真是的,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能受伤,是不是得时刻看着你才行啊?”
温祈愣愣地任由她处理伤口,血流出来,沾在棉签上。
他刚才心里突然一悸,脑子好像被什么重重锤了一下似的。但随着空轨车远离基地,停止的心跳又缓慢复苏,重新跳动起来。
是那个病。
让他身上溃烂的病。
不知道是不是温祈的错觉,他总感觉这个病像是在提醒他什么一样。方才脑中一瞬间闪过了无数声音,像之前04的话揉在一起开了十几倍速,但转瞬即逝,他没来得及分辨究竟说了什么。
安娜看着他,有些不安地说:“你脸色好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温祈回过神来,摇摇头。
他认为自己必须有件事要问,于是坐直了些,抽回自己还在流血的手指,对安娜说:“安娜,少将以前也和你一样在研究院待过吗?”
安娜微微张大嘴:“……什么?你听说了什么吗?”
温祈摇摇头。
他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那是在自己出生之前,还是很高的视角,还是“扉页”的时候。他俯瞰着,看见一个米粒大的人影抬起头,举手瞄准,对他开了一枪。
那一枪打在他身上,没有疼痛,可能因为他只是一朵花瓣。从表面上看,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温祈却仿佛觉得自己的灵魂狠狠哆嗦了一下。
那个人被按在地上,挟持着离开。从那以后,温祈的视线好像就不那么清晰了,他每天都在担心着自己残缺的根系从花茎上断裂,每天都在害怕,每天都努力抓着扉页,不让自己飘落下来。
那时他觉得,掉下来,就是死了。
那个害他掉落的人类在反抗中抬起头,那是一张熟悉的,年轻的脸,在额间过长的碎发下,露出肆意而疯狂的眼睛,还在勾着唇笑。
旁边的人类不无麻烦地嚷嚷:“快带他走!快走!妈的,这小子精神力太强悍了,就算崩溃了也这么难缠,快一些!”
安娜看着他脸色,担忧地握住他的手,小声问:“你怎么啦?”
温祈回忆了很久,那些记忆像是揭开一层一层的旧纱布,渐渐清晰起来。
他在高速行驶的空轨车中站起身,说:“我要回去。”
审讯
大司马手捆在背后,捆他用的链子上绑着一块锁扣,是猎人审讯惯用的样式,他一摸就知道。
他年纪大了,笑起来皱纹在眼下挤了一堆:“怎么,这么多年了,猎人用的还是这老一套吗?”
看押他的猎人一掌把他压着,粗声道:“老实点!”
大司马被他按的骨节“卡啦”一声,疼的皱了皱眉:“对老年人温柔一点,真没礼貌。这位……兄弟,能给我拿杯水来吗?我已经好几天没喝水了,有点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