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抱歉,这是个意外,我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江野站在那里,两眼无神,好像根本听不到宋云生的话。他就像是一尊抽空灵魂的雕像,只是徒有一个活人的外表,其实整个人已经从内部开始崩溃了。
「不,不是这样的……」江野喃喃着,踉跄着後退了几步。
随後他忽然蹲下身,背靠着床铺,尽可能地把自己蜷缩起来。
他用力抱着头,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崩溃地大哭起来,「都怪我!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太愚蠢,太傻,如果当初没有逃跑就好了,如果当初我们根本没有进山洞…他就不会死,都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他简直就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疯狂地责怪自己,将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最後他哭得喘不过气来,也无法再说话。空气进入了气管,呛得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後背弓起,全身都在颤抖。
他的手指死死扣着木地板,指甲缝隙中渗出鲜血,仿佛这种钻心的疼痛能让他好受一些。
自责丶後悔丶悲伤,一切的一切轻而易举地压垮了他,江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的厌恶自己还活在这人世间。
他忽然爬起来,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用力地摔在地上,然後他捡起最大的那块碎片,没有任何犹豫地,狠狠地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皮开肉绽,鲜血横流,但江野仿佛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一下接一下地划着名,将玻璃碎片切入自己的血管,仿佛这样可以惩罚自己,赎回那些深重的罪孽。
宋云生见势不妙,连忙冲上去抱住他,拼命抢夺他手里的碎片。
挣扎之际他的手也被划破了,两人的血一起滴在木地板上,被他们踩得一团糟乱。
最後宋云生气喘吁吁地将江野压在床上,双手死死按住他的手腕,他狼狈不堪,大口喘着气,「…遗言,你连你弟弟的遗言都不听,就要去死吗?!」
江野的挣扎蓦然停住了,他好像突然恢复了理智,那双眼睛尖锐得吓人,「什麽遗言?江北说了什麽?」
「他说……」宋云生迟疑了一下。
其实根本没有遗言,江北没能撑到那个时候,但此时宋云生必须稳住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弟弟说,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活得安稳。」
「……」
江野再次哭了起来,用沾满鲜血的手捂住脸,无声地丶压抑地,仿佛要把一生的眼泪都在这一天流完。
宋云生知道他不会再去寻死了,小心翼翼地放开了他。
之後的事情江野几乎没有记忆,他彻底地深陷在悲伤中,仿佛时间都停止了,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他不知道医生是什麽时候进来给他包扎伤口的,也不知道是怎样恍恍惚惚地坐上车,进入了阿尔兰蒂斯,来到白月宫殿前的空地上。
宋云生他们很快就离开了,江野独自一人踏上长而洁白的台阶,月光初上,谦卑的天使雕像的影子轻轻落在江野的脚下。
他像行尸走肉一般走进了华丽高挑的拱形大门,墨恩斯正在花园里修剪植物,一朵枯萎的玫瑰从剪刀之间掉了下来。
墨恩斯侧头看见江野,微微有些意外,「你回来的比约定的时间早很多,发生什麽事了?」
——为了表示自己充分地信任江野,他甚至没有使用自己遍布密特斯伽的眼线。
所以他完全不清楚那边发生了什麽事情。
江野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乐师的问好声也被他完全忽略了,他只是觉得很困,很累,内心麻木不仁,只想快点儿找一个黑暗柔软的地方睡觉。
他相信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只要去睡觉,再醒来,第二天太阳仍然会升起,身边的人也都还在。他如此坚信着自己的臆想,就好像抓住了一点不切实际的希望。
墨恩斯看着江野像个没有重量的鬼魂一般从身边走过,脚步声拖得很长,他似乎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哭过吗?离开江北对你来说那麽难受?」墨恩斯看着他背影,问道。
江野没有回答,事实上他几乎屏蔽了周围的所有声音,他把自己和世界隔离了,孤独地生活在一个看不见的玻璃罩子里。
他最终在卧室里找到了床,没有脱衣服便躺了上去,把自己缩成一团,红着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墨恩斯想追上去看看到底怎麽回事,但黑袍骷髅却在此时从石柱的影子里浮现出来。
他单膝跪在墨恩斯脚边,用自己更擅长的本族语言说道:「大人,有两件要紧的事情。」
墨恩斯犹豫地看了一眼江野离开的方向,最终还是坐回藤椅上,「说吧。」
「从密特斯伽来的那群人类,他们的矿场已经开到了别的山上,现在规模已经比最初约定的要大上十六倍,成吨的骨骼被运送过『门』,他们甚至还捕捉了活山的幼崽。」
很显然他们被人类占了便宜,但墨恩斯却冰冷而满怀恶意地笑起来,「不必理会,这不过是在自取灭亡,他们终归会给自己的世界招去灾祸。」
黑袍骷髅对此感到赞同,他那颗森白的骷髅头上下动了动,「还有另一件事,我在来时遇到了另一波人类,他们人数很少,是送江先生回来的。」
黑袍骷髅停顿了一下,「我听到他们说,江北死了。」
墨恩斯脸上的笑意瞬间消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