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便见解忧已经拜倒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行了见师之礼。翟清渠嘴角抿成一道满意的微笑,这不失时机的悟性,看来只需稍加点拨,日后必成敛财的好手。
买卖
赵匡胤回到府中时,天色已经半黑。解忧换了常服,正忙着指挥着几个丫头温酒布菜,见他进来,淡淡地引见了翟清渠,又淡淡地说了拜师之事。赵匡胤自然依礼谢过,又说今日恰巧候王巡视北营,演练军阵,是故让客人久等,实在抱歉。
翟清渠丝毫不以为怪,两人寒暄客气了一番,便在桌前落座。解忧却不相陪,拜了一福,便转向后院去了。
见解忧施施然离去的背影,赵匡胤心中竟然有些许抑抑,便顾不得闲话,先举杯敬了翟清渠,将话题直接引到当下正沸沸扬扬议论的军事上,称道,“那日与先生琼林苑中偶遇,谈未尽兴,后来令铎又数次与我力荐先生,称先生韬略无双。如今我大周欲与南唐寿州一战,不知先生看好哪方?”
翟清渠微笑道:“翟家素不干政,玄帅此问,是想探究翟家立场,还是对刚刚收编的陇西军,信心不足呢?”
赵匡胤面上一滞,对方轻描淡写的口吻激怒了他武将之志,也幸亏他并非仅有武人之气,大战在即,无谓平白做意气之争。话至舌尖,非是自灭威风,却是无奈嗟叹,“此战不易。”
“是不易。若非不易,长孙思恭也不至强硬反对出兵,最后落得身死名裂。”翟清渠呷了一口清酒,缓缓说道,“寿州三面环水,一面环山。自古就是易守难攻之地,蔡国国主当年以区区三千兵马立国,便能北抗周与汉,南抵李唐,此一难也;如今蔡国虽向贵国承臣进贡,但他每年也向南唐纳贡,如果不是南唐突然出兵,只怕蔡国也算不上是大周的管辖之地,为准藩属之地兴兵,其名不正,此乃二难也。凭此二难便足以使长孙思恭这般骁将惜兵畏战,但在玄帅看来,此战最难之处,只怕不在于此。”
赵匡胤眉心动了动,问道:“那依先生之见,此战关键之锁在何处?”
“在供给线。”翟清渠笑意漾漾,仿佛再说一件寻常琐事,“寿州距离金陵,快马一日半可达,粮草走水路,淮河支流到紫金山寨,不过七八日的功夫,且折损微小。而从开封运粮,只能走黄河,水利瘀塞,陆路难行,人马耗时便是对方三倍有余,无论快攻还是慢打,优势都不在这边。”
供给交通线真是这些日子困扰赵匡胤的难题,与六部合议数次,均未有良方。如今被翟清渠说破,赵匡胤不由暗暗心惊,连忙拱手道:“先生果然非凡,所言与我今日在营中所议之事相差无几。”
翟清渠笑道:“南唐李景达,许文稹皆是当世名将,若连翟某这局外之人都能看出的劣势,想必在对方眼里早已一清二楚了。”
“黄河泥沙之患,使我大周身处劣势,唉……”赵匡胤如今求贤若渴的心情,让他顾不上合不合适,连忙问道,“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没有……这疏浚河道的功夫,即便是漫天的钱财撒下去,没个十数载的功夫也难见成效,”翟清渠夹起了一粒酒糟花生,剔透的红衣是解忧封在罐中酿了数月才形成的,入口则是盈香扑鼻,“不过,这一战我仍赌你会赢,因为我打算与你谈一场买卖?”
“买卖?”赵匡胤方才刚刚涌起的希望随之落下,只好笑笑,问道,“那么,先生是打算卖兵甲还是士兵?”
“都不是,我打算卖情报。”翟清渠亦笑着说。
“情报?”赵匡胤皱了皱眉,论侦察与刺探,他自以为这些年苦心经营,又有黑衣军做掩护,已是世上翘楚,居然有人大言不惭要出售情报。“先生可是在南唐军中有要紧的线人?”
“没有。”
“先生的信鸽一日可飞多少里?”
翟清渠笑笑,“大约五六百里吧。”
这并不算是一个太差的距离,但与黑衣军中日行千里的军鸽相比,显然是远远不及的。“先生一无线人,信鸽速度亦是平庸,怎样的信心来谈这笔买卖?”
“因为我的情报肯定准确。”翟清渠细细解释道,“行军之中,各路的信报每日纷涌而至,有些是真的,有些则是假的,大部分则是对方希望你认为是真的。但真正的攻击目标,行军线路,往往只在主帅一人脑中,非到最后关头,谁也不知道。”
“不错,大部分命令都是佯攻的假动作,是为了掩饰真实意图,混淆视听的故意所为。彼此之间只得凭借经验和运气猜测。”
“其实,真实意图是想掩盖也掩盖不了的。”翟清渠这时流露出一缕得意的笑容,像是将李景达已经捏在手中一般,“主帅可以下令命大军往北走,到一半的时候又突然折返朝西;他可以命士兵缝纫过冬的棉袄,让你以为对方打算做长久战,却在半夜突袭,速战速决。不过,当情报足够多的时候,一切心思与花招便真伪立辨。比如,在一个村镇里,倾脚头(掏粪工)的工作突然变得繁重,其中混杂着许多马粪,可以猜测骑兵营驻扎在此;猎人这几日所获稀少,可以猜测出大军刚刚路过或停留在此,因而捕光了林中的猎物;妇人这几日上街发现金首饰涨价了,那可能是为了招纳降士,而在大肆收集金银。世间每一处细节皆是情报,是任谁想隐瞒也瞒的滴水不漏,只要有心收集,对敌军的动向岂不了然于心了。”
赵匡胤惊叹不已,“这功夫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