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怒之下,长孙妃便要扑上来搏命,她本就出身将门,身手自是不凡,此时又是搏命之击,柴荣一时间竟无法相抗,来来往往,从内室到外殿,竟与柴荣过了数十招。
毕竟几日未进食,长孙妃很快便力竭,被柴荣擒在手里,柔软的腰身倾倒在臂弯之中,一如当年在营中戏耍过招的情形。
只是两人都没了那时的心境,勾起往日的温情也是一闪即逝。柴荣将她扶坐在床榻上,待她喘平了气息,方才缓缓道:“英妹,朕不期你能原谅朕,只是朝局凶险,许多事,非是你我能自主。”柴荣将长孙妃逸出的发丝捋好,语气平稳清淡,“唐末至今,士族称霸,割据朝堂。政令不能统一而行,法度不能遍及民众,军事调动、人员派遣首先要平衡各方利益,朕虽然暂居九五之位,但步履艰辛,何尝不是被众藩镇围困其中。此中积弊,先帝在位时就想清除打扫,到了今日,再不动下一步便是国家四散了。你父亲镇守陇西有功,可这功绩难道不是靠与岐国公多年来营私舞弊供养出来的。朝堂权王权若不止朕一人,那凡事百官必做利弊权衡,估量损益,朝政风气何日才能清明。比如寿州一战,于我大周将是百年基业的基石,而你父亲为怜惜私财,拒不出兵,还暗中联合岐国公,使人不断上奏避战。若事事如此,朝局势必连累,难以前行。你有你的家族要守护,朕亦有朕的天下要守护。”
柴荣说了很久,长孙妃低头默语,柴荣叹謂:“朕何尝想与你父亲走至今日,可你想想,他是外派朝臣,宣他入京,朕便要如此机关算尽,连假怀身孕都做出了。他最终肯入京,何尝不正是持着你有了身孕,一旦形势不对,随时可以动手废了朕,拥立你腹中的胎儿为帝。你可知道,此次入京,按制他不得带超过三百人的卫队,但长孙思恭带了四千人,且每人携带三件以上兵器辎重。这是入京受封,还是进城逼宫,你心中当有自判吧。”
长孙妃颓然倾靠在茶案上,呼吸浊重,语气凄然地令人心碎,“即便父亲行事跋扈,但我终究没有以你我感情相欺。当年军中似结情谊,父亲本不愿我为人侧室,我以为你我真心相知,方才不顾身份,嫁你为妾。到头来,往昔真情,竟如此空付了。”
柴荣静静地看着她,脱去了那些胄甲般的环佩珠玉,她如今看来竟又有了几分相遇时的软绵风味,保养得宜的面容仍如妙龄女子般饱满,只是在这连日的打击下,眼角不可避免的爬上了细纹,一败苍老的颓色。柴荣不愿与她细细计较这些时日里她如何在宫中翻弄风云、陷害郭妃、欲夺后权。对于失败者,他更愿意多留一些宽容,“若非感情相系,若你只是一般的宫妃,你早已在大理寺受审了。朕曾应许你这一世的富贵荣耀,从未想过要失诺。你且安心在宫中居住,有朕在的一日,你便仍是至尊高贵的皇贵妃。”
长孙妃的泪潸潸而下,混杂在春日独有的空气中,激出了一股咸咸淡淡的气味。她的双眼想是望着柴荣,又像是望向柴荣身后那朗朗的蓝天,过了许久,她呵呵道,“陛下残忍地杀了我父亲,如今还有施恩于我,来向天下彰显君恩深厚吗?我被你欺瞒了一世,直到今日还要利用我。”她攥住柴荣的衣袖,越来越紧,将那南丝斜纹的玄色龙袍揪出了几道深深的褶印,“你若是帝王,便杀了我;你若还是当年军营相见一笑的小偏将,便放我出宫,我什么都不要,连姓氏也不要。只求做一百姓平民,远遁山林,再也不要见这后宫里的人与事。”
清冷素白的天光,自窗口的笼月纱透入,落在景福宫昂贵的金丝织毯上,如雾似霜,照不尽帝妃二人凄凉的心事。殿中没有熏香,难得清新的空气从鼻腔吸入,让人头脑一片清晰。柴荣沉默了很久很久,久的让人以为他已经化作了一座形态逼真的雕像,深深地融化在了这年多变的春色之中。
七日后,宫中传出噩耗,皇贵妃长孙英不幸小产逝世,柴荣亲笔写了个“英”字作为她的谥号,葬礼异常隆重,特赐陪葬庆陵。这个曾经显赫一时的英皇贵妃死在了家族覆灭的之中,同时也断绝了陇西家族所有翻盘的幻想。在长长的送葬仪仗中,六重鎏金棺椁被抬进了黑不见光的甬道,在巍峨的皇陵中等待君主他日的到来。
出殡当日,一顶遮盖的严严实实的青毡小轿从侧门而出,避开了所有正在叹息长孙氏兴衰变换的人们的视线。
前因
长孙氏与岐国公在朝中势力迅速地陨落,让众臣在惊恐之余亦觉得兴奋不已,各个像嗜血的蚂蟥般蜂拥上去,抢夺因二人的失势而遗落下的诸多利益。跑得最欢的当属当朝国丈魏王符彦卿,因其字冠侯,又被世人称侯王。其母亲与先皇后柴氏乃堂姐妹,论礼算是柴荣的表叔父。军功赫赫,曾以区区两千骑,破辽人于忻北。柴荣对他甚为看重,封天雄节度使,拜太傅,长林卫军中大半的将领都是他曾经的副将。
赵匡胤对这一轮的权势更替倒看得淡薄,他整编拆撤了陇西军,只将其中三十万精锐改编入他所率的定国军之后,便闭门研究战术,寻求一举拿下寿州的办法。还勒令众人收心,因此除了张光翰被擢升为御史台中丞外,为长孙氏的倒台立下殚精竭虑的义社兄弟们,并没有获得更多的实际利益,连虚名也不曾得到。
匡义对此是有些意见的,他在工部营造局已经呆了大半年,宫殿营建工程进展一切顺利,但仍是一个小小的副使。此番为了扳倒长孙思恭,他也是出了大力的。最后能查到岐国公头上,大哥说多亏了他提供的信息,他最终也能理解大哥对余爷的判断,“像余爷这样的人,更宁可相信他提供的话是有意误导,那就是说我们暴露了意图,而唯一可能暴露的地方就在你与他的对话中,我相信是因为你提到了一个不合理的人,使得他产生了怀疑,如果岐国公与他们是一党的,那便一切都解释的通了。”但他不能接受的是,大哥决定要调查岐国公时,是瞒着他决定的,而且只瞒着他一人,其余的义社兄弟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