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诅咒与发誓虽然能让人有些许动容,对事态的发展却全然无益。长孙妃冷冷笑道:“郭妃此言倒真是好笑,你与她们情似姐妹?你哪日不是与本宫姐妹相称,倒也从未妨碍过你将那有毒的六月梅送入景福宫。喊一句天地,唤一声姐妹就能洗脱罪责,那未免也太便宜了。”
“长孙,我素来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如此害我?”郭妃怒目相对,一改昨日的低顺,做出了生死相搏的态势,“此案尚未定案,涉案的宫人便在我延福宫中尽数死去,这对我有何益处?”
“有没有益处?六条人命,或为畏罪,或为灭口,究竟怎样只有你自己知道。”长孙妃依旧是那般不动声色的模样,“若不是你事先便在他们身上藏好了毒药,一旦事败,便让她们服下自尽,你也说了,情似姐妹,看来她们也是甘心为你赴死的。除了郭妃娘娘你,还有谁能够做得到此事?”
这仿佛便已成铁证了,就连皇后也有几分迟疑,徐徐问道:“本宫记得这几人平日都在内殿伺候,算是你亲近之人。你是否有苛责虐打她们,以致她们心生怨恨而要着意嫁祸你?”
郭妃知道皇后的用意,但她想了想,木然地摇摇头,道:“并无此事。臣妾也不知她们为何此时会集体自尽?”
“那?”皇后想了一想,又问道,“她们家中如何?是不是受了旁人的胁迫,才走上绝路的?”
郭妃眼眸一亮,想了片刻,继而又黯淡了下去,丧气道:“有两人是战乱孤儿,家中并无亲眷,且她们入宫多年,宫禁深深,难有人能同时胁迫她们所有人。”
皇后哑然,长孙妃的笑意愈发冷峻,“皇后娘娘莫要在维护她了,事情其实很简单。延福宫密谋以掺了朱砂的六月梅来谋害臣妾腹中之胎儿,没料到被琼妃拿了去,阴谋败露,按照事先的安排,一旦事发,这六名宫人便服毒自尽,死无对证,以便郭妃娘娘日后口称对此事一无所知,从而将罪责都推卸到她们身上。”
长孙妃的言论也在情在理,顷刻便说服了在场众人的心,似乎已经为此案定下了正确且合理的解释。
然而郭妃仍不放弃,她想到了一点不合常理之处,急急说道。“长孙,我若真是有心谋害你,一人足矣,何必需要动用六名宫人,眼多口杂,平白担风险。”
长孙妃笑意凌然,斜斜瞟了她一眼,道,“本宫也觉得你此举过于浪费,兴许是想多消耗些宫人,替延福宫节省些开支吧。
这话虽是戏言,柴荣却听的明白,没有实际证据的推论,不管出自哪方,都仅是徒费口舌之争。若想突破,便在现有的证据上找突破。从这点看来,长孙妃的心思比起郭妃,早已高出了几个层级。他将手上的扳指拽得紧紧,心里明白就眼前的形势,郭妃怕是保不住了,可这拿下的令旨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长孙妃见他犹豫,便上前一步,敛袖行礼,音色朗朗道:“昨日琼妃中毒,虽有铁证指向郭妃,但臣妾顾念多年姐妹情谊,又怕冤了好人,便依着皇后的意思,今日再由有司介入调查。可没想到,一夜之间,又平添了六条人命,桩桩种种,除却郭妃,又有何人敢为?陛下若再对此险恶之人枉生慈念,而不即时定罪议处,只怕琼妃恨意难平,后宫风波难宁,天下公道难正。”说完拜倒在地,磕头触地。跟着她的动作,景福宫众人也跪下了,雅贵妃跪下了,柳嫔、欢嫔依次跪倒,到最后竟乌压压地跪了一宫的人。
柴荣转向皇后,悲伤地问道:“皇后也是这般觉得吗?”
这次皇后的犹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漫长,过了许久,她才缓缓道:“铁证难驳,臣妾管肃无方,望陛下赐罪。”
柴荣哀叹一声,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跪在下方的郭妃,她脱簮素颜,长长的发丝垂落在地上,竟沾上了不少尘土,使得原本乌亮的光泽被弄得混沌不堪。一瞬间,柴荣竟想走到她身旁去,用洁净的丝帕为她拭尽尘埃,扶她起身,好言安慰。然而一瞬之后,他仍是大周皇帝,拥有着无上的权力,以及无数不能言说的无奈。
他缓缓地抬起手,正要说出“拟旨”二字,突然眼前迷蒙的春光中站起一个人来,寻常宫人的青衫打扮,从远处向他走来,一步一步,她的右腿明显有些陂,却不影响脚步的坚定。柴荣有些吃惊,拦住了正要开口训斥的刘平,让她走到了跟前,深深拜倒,声音不大,激荡在地面却传出悦耳的回响:“奴婢为郭妃娘娘鸣冤,娘娘冤枉。延福宫六位宫人并非死于自尽,而是被人谋杀的。”
“你说什么?”与柴荣一起喊出这句话的还有长孙妃。她看清楚了此人的相貌,再也按捺不住,跳起身来,喝到,“杜解忧,你休的胡言乱语。给本宫滚回去。”
杜解忧?柴荣想起了这个名字,是赵匡胤的宠妾,替主母入宫抵罪的。柴荣挥了挥手,制止了气急败坏的长孙妃继续发作,柔声问道:“你说她们是被谋杀的?”
“是。”
“那为什么仵作都验不出外伤?”
“因为有一处的伤痕,即使看到了也不觉得什么。”解忧乌黑明亮的双眸第一次注视着天下至尊的柴荣,其中竟没有半丝的惧色。
死搏
春风吹着竹影,皎皎的艳阳被延福宫东西两边镂刻着万蝠流云图案的隔窗撕成了碎片,撒在解忧身旁,如同一只只跳跃的金色精灵,用它们的鲜动映衬着屋外那六具生命的凋落。
她知道她没有义务跪在这个,赵匡胤对她的叮嘱也是让她保全自己,甚至如果不是景福宫的青儿昨夜病了、误了晨起,她甚至不会被秋燕安排在随侍的人员中。可是这一切让她理所当然应当避缩的理由,在逝去的生命面前却显得那般牵强且苍白。她也知道她这举动势必大大地得罪长孙妃,对目前千钧系于一发的局势更未必是好事,然而她仍然坚定地走了出来,权谋与生命,在她心中的较量显然与帝王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