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身孕,长孙妃的心情便好了几分,她轻轻地拍了拍依旧平坦的腹部,笑意旋然:“在床上躺了数日,之前的恶心胸闷倒好了许多,这几日也有了些胃口,就是晚上睡的还不踏实。”
“姐姐是挂心着册封庆典的事,方才多思难眠的。”
“哎。”长孙妃轻轻地拉起琼妃的手,像是有肺腑之言要谈起般,音调也低了几分,“你我都是守土之臣出来的女儿,怎的会不明白这大权不可旁落一日的道理。宫中向来嫡庶有别,皇后且不提了,旁的宫妃又哪个是好应对的。这协理六宫的机会,失之容易,得之则是千难万难。如今这光景,怎的不让人多思多虑。”
琼妃倒不似长孙妃这般栈恋权势,但毕竟也是世家出身,话中的道理也是一点就通,便安抚道:“姐姐何必多虑呢。陛下从未说要夺了姐姐协理之权,只等诞下皇嗣,也不过就是数月的功夫。如今你有孕在身,宫中对姐姐的怠慢之心是一分半点也不敢有的。况且,六尚之中多是姐姐的人,这权柄也旁落不到哪儿去。”
琼妃的话似乎正中长孙妃的下怀,她笑道:“还是与妹妹谈得投机,不过这宫里怠慢之心旁人有没有,我倒是看不见。可这怠慢之意嘛,倒有一人让我看得真真的。”
“哎呦。”琼妃见话题轻松了起来,便又开始拿第二个桑椹果,紫红色的汁水将她薄而小的嘴唇染得娇嫩红润,“昆玉殿嘛,那可是个被陛下捧上了南天门的所在,谁入得了仙女娘娘的法眼呀。不过……”对于毋庸置疑比自己漂亮的女人,女人们的敌意是那般的刻薄且一致。琼妃冷冷一笑,“之前不是也被姐姐给治住嘛,陛下可有些日子没过去了。”
长孙妃笑得冷冽,“可人不是还在宫里住着嘛,复宠那是迟早的事。”
“战败之国的贡女,驱逐又有何难。之前不是还不明不白地死了一个嘛,这种没家没世的女子,死在宫里,多问一声的人都没有。”琼妃说得恨恨,之前脸上明媚的笑意全然不见,只剩下了恶毒的愤懑。
长孙妃虽然觉得她这话说入心,却也觉得过于刻薄,有失皇妃的身份,便没再接话。琼妃眼睛一转,也不失机会地说道:“若是姐姐有了计策,需要妹妹效力之处,尽管开口。这女人在宫里一日,也扰得妹妹夜眠难安。”
长孙妃扑哧一声,笑道:“瞧妹妹心急的,现在动昆玉殿,岂不是把那凤舞之死也给揽自己身上了。且再说吧。”
两人的谈话,隔着双重的月霞珠绡帘帐,还是隐隐约约地传进了解忧的耳中。她惊异于二人竟于白日之下,商议要驱逐秦妃。长孙妃素来心思缜密,与琼妃的关系也仅是泛泛,为何会突然谈论起如今禁忌的话题?细细体会,却又想通了几分,所说之事虽然忌讳,但宫中人人皆恨秦妃独宠,偶尔发几句抱怨之言,又不是真在商议害人之事,即便传到柴荣耳中,也不过被一笑带过,偏宠后妃,本来便必然遭致阖宫怨愤,这是善持平衡之术的帝王早就知道了的。如此一想,心里便对这一异国女子在宫中处境的艰难不由生了几分恻隐,君王之爱,哪里是轻易承受得起的。
神思纷乱间,便听到琼妃在起身告辞。解忧也站起身来,见秋燕居然不在门前伺候,便赶了过去,替琼妃打起门帘,耀眼的春光忽地散落进来,恰巧见秋燕捧着个礼盒,站在院子里。见二妃出来,秋燕便连忙福了一福,她本就是长孙妃跟前得脸的宫女,与诸妃说话也随意些。
“琼妃娘娘这么快便要走了,不再多坐坐。我家娘娘最爱与您说话了,常常念叨着要让我们去请您过来呢。”场面上的话,秋燕说得也甚是流利。
琼妃笑颜如花,道:“改日再来了,今天打扰的时间太长了,担心累着姐姐,陛下又该心疼了。倒是你,半日不见,去哪了?”她的眼风盯着秋燕手中的礼盒,心想能让景福宫大宫女这般捧着的,该是怎样的宝物?
“方才郭妃娘娘派人送来了一盒六月梅,让娘娘试试新色,还叮嘱奴婢此物甚难保存,待雨季结束,原本鲜嫩的颜色便要褪了。奴婢不敢耽搁,只好捧来回话。”说话间,她伸手打开那精巧的礼盒,露出里面绯红色的锦缎托底,上面放了一件六角形状的薄胎细纹妆匣,旁边一片小小的印笺,表明是延福宫所赠之物。打开妆匣,一股清新的梅花香飘逸而出,淡粉色的唇泥在阳光下显得盈盈动人。
柳州的六月梅是当世最好的妆品,睡前厚厚地涂抹在唇上,第二日,皓齿丹唇便能呈现出娇嫩欲滴的淡粉色,经日不散。只是此物制作繁复,又不易保存,鲜采的梅花,制作好已是三月,待到春雨骤歇,夏日高升的时候,便会失了水嫩之色,也正因此,一匣六月梅素有千金不易换的身价,是历来奢侈至极之物。
琼妃并非没见过世面之人,不过这些年,云州日渐式微,她在宫里早已君恩稀薄,虽占着妃位,日子却过得有些拮据,心气虽高,眼皮却也高不起来。再加上这“六月梅”实在是稀罕之物,琼妃便忍不住朝那盒子多看了几眼,心中也生了几分妒意,“这郭妃小门小户的家世,而今出手倒是大方,连六月梅这等珍品也献出来了。这只有姐姐这般威仪深厚,任谁都要赶着巴结。”
长孙妃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眼波盈盈转动,噙着似笑非笑之意,道:“柳州的六月梅,今年一共就进贡了六匣,皇后拿走了两匣,昆玉殿得了一匣。其中两匣,陛下一早便拿到了景福宫,但本宫素来不爱这淡雅的颜色,便索性给了雅妹妹。还剩一匣,原来是到了延福宫去了。正巧了今日遇上,妹妹若是喜欢,便将这匣拿去,留在本宫这,左右也是放在库里瞎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