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堇不肯让她睡在主卧,会不会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发病?每次做ai缠到力竭,会不会是想让自己睡个好觉?
这一刻,谢君瑜突然很心疼余堇,但她尚未感受到心头的疼意,这份心疼很快又被巨大的失落掩埋。
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不值得依靠吗?身体交缠的那么多次,你是为了爱,还是为了躲避情绪的痛苦?
余堇,你对我的感情……是纯粹的吗?
体内像是忽然拴了个铁球,扯住五脏六腑瞬间坠下,失重感和空虚感迫使谢君瑜后退几步坐上沙发,后腰靠上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回头一看,是wei尼熊。
她捞过来抱紧,指腹不断抚摸小熊左耳的那道疤痕,一点点自我安抚。
自然是纯粹的,余堇生病了,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自己不该在这里恶意揣度。
安抚好自己的情绪,想起白天吃饭时林西说的话,她给林西发消息,对面很快回复。
『千万安抚她,顺着她,如果她表现出抗拒,不要逼她。这是病发前兆,如果安抚得当,是可以避免的。』
谢君瑜没有余力思考为什么林西的反应不像叶天那样,叶天说患者不到场,他无法妄下结论,而林西的反应就像是对余堇的病症十分熟悉一样。
人在焦急的时候,会下意识信任权威,谢君瑜没抓住那些反常,只记得林西说要安抚余堇。
谢君瑜道谢,然而林西又发过来一条。
『一定不能让她吃药过量。』
吃药……床头柜抽屉里就有一瓶药!
谢君瑜立刻冲进房里,迟了,余堇刚把抽屉关好。她快步过去,连余堇都没看,直接拉开抽屉拧开药瓶。
空空荡荡。
明明昨天还有好几粒的……余堇这是一下子全吃了?!
余堇看出来谢君瑜知道了,好在她吃了药,情绪不会再上来,她放下心,笑着拉过谢君瑜的手,“没事的,这就是缓解情绪的药,没什么问题——”
“余堇!”谢君瑜高声打断,想起林西说的要顺着来,她忍住情绪,一字一句慢慢说,“我们已经和好了,什么事情都可以一起面对的,你不要瞒我。”
手还被余堇拉着,谢君瑜干脆蹲下来,微微抬眼去看余堇,另一只手覆上余堇手背,用力收紧。
“你可以信任我的。”
余堇的笑容幅度更大了,可出乎她意料,谢君瑜不但没有放心,眼里的严肃和担忧反而更浓。
她想,可能是药效上来了吧。
这种精神类药物,并不是让负面情绪变得积极,而是给人罩上一个保护罩,情绪被关在里面,隔绝外界喜怒哀乐的刺激点,于是情绪罢工,人变得冷淡,心情毫无起伏。
所谓药物就是这样暴力,直接抽离各种情绪,简单粗暴地执行美其名曰保护身体的指令。
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吓人,虽然笑着,但笑意不及眼底,一切都是假装出来的,邯郸学步般滑稽。
谢君瑜把余堇的手抓得更紧,余堇一味地笑,可那张脸上分明什么情绪也没有,只有干巴巴的几道肌肉纹路,吓人,更心酸。
她抱上去,贴在余堇耳边,不断重复:“姐姐,我会陪你。”
余堇的回抱来得很慢,她的情绪被屏蔽,连反应也不太顺畅,一卡一卡的,像信号接收不良的老古董收音机,顺带着她的回抱也一顿一顿,全然没有刚刚在沙发上的凶猛。
畏惧,小心,怀疑,全是她心底的不安。
谢君瑜哄着她,洗漱,上床,谢君瑜和她躺上同一个枕头,摸着她的脸,亲亲眼角,柔声问:“好些了吗?”
距离服药已经过去一两个小时,情绪的保护罩终于揭开,余堇得以寻回些许自己还活着的心理起伏。
房间里没开灯,很暗,余堇没有拥抱谢君瑜,她平躺着,闭上眼,一副睡着模样,然后缓缓道来。
“其实这种情绪已经折磨我很久了,在认识你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谢君瑜凝望余堇在黑暗中的隐约轮廓,她安静地听,不打扰,只用藏在黑暗中的目光去拥抱去心疼。
在余堇洗澡时她咨询过林西,如果患者倾诉,不要让她见到你的眼泪,这会让她觉得自己更加可怜。
有心理疾病的人都是受过心理创伤的,他们格外敏感,不希望被当做弱者和特例,眼泪只会让他们觉得自己的确悲惨。他们要的是理解,是关心,是感同身受与他们同在的陪伴。
谢君瑜遵循林西的建议,她强忍情绪,装作耐心又强大。
可眼前人是她的恋人,听到余堇说出那些自怨自艾,频繁问出那一句“我是不是真的很糟糕,为什么被抛弃的总是我”,她实在难以做到无动于衷。
她抱上来,下巴轻靠在余堇头顶,不让脸颊的湿润沾湿怀里的人。
可她的怀抱还是湿了。
那是另一场潮湿,意料之中的,却是她最不忍看到的,倾盆大雨。她怀里每一片布料,每一寸肌肤,通通被浸透。
“我活在虚幻里,我有家,却是由肮脏和谎言堆砌起来的空壳,四壁漏风,无处安身,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倾倒。”
“看上去那么牢固的大厦,原来内里是破壁残垣,一切都不可信,以爱为名的所有,最不可信。”
余堇重复着“倾倒”和“不可信”两个词,她往谢君瑜怀抱里越钻越紧,于是那片湿润越来越沉重。
谢君瑜抱紧余堇,她知道,这场大雨不是忽然降下的,是从美好崩坏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这场雨落了好多好多年,淋下的雨浸透余堇发肤,她在这场连绵不绝的潮湿里腐烂发霉,又一点点把自己拼凑成原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