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的昙花也比不上这一个笑。
岑山迟疑一声,没有立时去办,觉得不大妥当。
送吃送喝都无妨,可这衣物不比其他,最是私人,何况还是家主上过身的。
但谢澜安并没想那么多,她决定的事也没有更改的余地。傍晚时分,她成年后所穿过的春衣夏衫,秋氅冬裘,各色锦缎,各式花纹,有的还是簇新没上过身的,全部一包一包送进胤衰奴的屋里。
占据了他整张床榻。
对门的文良玉看得一愣一愣,慌忙望天:“下雨了收衣吗?”
当最后一包送完,胤衰奴走到门口,关上房门,又用微颤的指尖多此一举给门加了把栓。
他转过身,看着满满当当的床榻,深吸一口气,忽然想起小扫帚喜欢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像掉进米缸里的老鼠。
他好像突然忘记了自己的卑低,忘记了从小爹娘便教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可以拿……他本想从床上挪开眼睛,可最终,他还是颤抖着拨开自己的衣襟,解开自己的腰带。
他小心地取出一件白底流水纹大袖襕袍,一丝不苟穿在身上。
谢澜安从来不用薰香,但大户门庭浣洗烘干衣物时,总会用上昂贵的香料。
那些无迹可寻的香气,渗入丝丝缕缕,是贵族子弟高不可攀的神秘,是隔绝高族与寒庶间最简单的一道门槛。
现在这香,覆在他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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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下来,姓胤的,你不配。
他双眸黑得像墨,伸手却拢过衣领放在鼻尖下,轻轻地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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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静,各院都将歇息。无所事事只能在主子院里的高槐上守夜的玄白,正百无聊籁,忽见视野下方闯进一个人影。
煞白一团,义无反顾走向正房的门廊。
他“嘿”地一声吐掉嘴里的草梗,这睡觉的时辰还敢往内院来,太放肆了吧!
不等他纵身跃下,胤衰奴已停在廊阶外。
他对着那片未熄灯的菱窗,声音沉淀着夜色的浓重,说:“女郎。”
寝室内,束梦正服侍谢澜安换衣,听见男人的声音蓦地一愣,看向娘子。
谢澜安身上披着一件黑色夜行衣,抬起雪白的手调整着兜帽,没有停下动作,只是脸色不明。
室外,胤衰奴在幕天席地间,一字一句说:“庾洛神逼迫我,我从未屈从于她的淫威。她抓住我,我便反抗;她让我动弹不了,我便细细告诉她我摸过多少死人,抬过多少棺椁;她给我用药,”胤衰奴闭了闭眼,“我便背风水墓穴诀,恶心她……我没有让她碰过我。”
他轻簌着长睫,剖开自己的过往。
他怕女郎以为他不干净,更怕她即便如此以为了,却一点也不在乎。就像不在乎其他事情一样。
他想让她知道,尽管胤衰奴在世间微不足道,但绝不会辱没谢含灵的衣冠。
“女郎,我是干净的。”
第23章
月光下的庭院,清夜片尘无。
阮家父子就住在谢澜安的隔壁,尚未安歇,听到院里的动静,很快推门而出。
玄白从树上落地时,谢丰年也听到动静过来瞧热闹。
谢家人对于胤衰奴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是个被澜安随手搭救下来的可怜人上头。
虽然坊巷多谣传,说谢娘子与庾夫人为了一个优伶大打出手,其实了解她的自家人都知道,以澜安的脾性,她冲冠一怒需要为别人吗?无非是自己不想忍那口气了。
过后澜安果然只是将人留在客馆,不亲不疏,此人自己也安分,于是谁都没有太放在心上。
可今夜当他们看见胤衰奴身上那件逸逸白服,甚为眼熟,神情便有些变了。
谢丰年最维护阿姊声誉,目光一沉,磨着牙第一个上去。
却被若有所思的阮伏鲸略微拦了拦。
他还记得,那日这个年轻人拼命提石礅的样子,以及表妹注视他时,那种少有的轻快眼神。
胤衰奴知道有人在看他,他目光轻敛,身姿笔直。
这身大料挺括的襕袍穿上他身,没有沐猴而冠的寒酸,反似旧物契合了新主,有一点贞枝肃直,亭亭孤松的味道。
有人人靠衣装,有人衣衬人表,骨架清绝的胤衰奴属于后者。
何况他本就生得好。
寝室,谢澜安一张无情无绪的脸,被黑衣托衬得雪白。
她瞟了眼柱幔旁仙人捧露盘的更漏,马车已经在后巷的角门外等。
“叫他进来。”她说。